少室山不能回,且不说她闯了天大祸事,众长老是否容得下她,即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不能回去。 毕竟是私自逃离魔域,赫连断若想找她,率先想到的便是少室山。 她若现在回去,只会给少室仙府又增危机麻烦。 花界,她也不能回。 道理同上,不想与世隔绝的云上温谷,被魔阴王朝侵扰。 那么,如今她只有一个地界可以去。 沽玉楼。 她往日下山,必到沽玉楼找杜棉棉喝上几坛子酒,想来赫连断若寻她,一定不会寻到人界青楼。 况且她一向女扮男装,花楼内不少人与她熟识,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宿新郡因离着少室仙山颇近,郡内又筑有可观天象兼之祈雨的龙母台,不少方士法师慕名而来。 城里逛街溜达,碰到会法术的人,不稀奇。 温禾为安全起见,未用术法变身,而是罩了个遮面的幕篱,又打宿新郡西坊,买了套合身的男装,街头地摊选个两撮假胡须,黏在唇角两侧。 乔装毕,穿柳巷,过西市,到达花坊一条街,沽玉楼的花匾近在眼前。 让温禾费解的是,各大街道有不少梭巡的官家护卫,而护卫队由手持灵器的方士法师打头阵。 有个宽额方士,掠过温禾时,手中的灵盘针一阵乱恍,最终指向温禾。 宽额方士喊住温禾的一瞬,花铃暗中动手脚,让灵盘指针又一通乱转,最终指向大路一角。 方士便随着灵针指示,领着护卫队往大路奔去。 温禾不动声色暗瞥几眼,纳闷,“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在寻身带灵力的人。” 她的一番乔装可骗过凡人之眼,但逃不过搜灵探术的宝器。 花铃:“我也不知,但他们看起来颇严肃,只怕万一发觉你身怀灵力,会惹上麻烦。” 虽并非魔头派出的魔兵,可一旦她被人界方士捉了去,怕是很快泄露踪迹,魔头找上她,将事半功倍。 现如今,低调保命。 温禾颦眉,“有没有办法隐去我体内灵息。” 花铃愧疚,“我能掩去大半,但若遇到法术高深之人,或厉害宝器,依然会被发觉。除非,有大师兄的灵犀香囊。” 灵犀香囊可全数隐去体内灵息,甚至阴邪魔气,哪怕位及上仙之人,近身寻视,亦难发现蛛丝马迹,实乃难得宝物,她曾在云汲师兄的守心阁见过。 她现如今怕是已列入魔阴王朝通缉名单,正需要一个安身保命的隐息香囊。 此情此境,不便回少室山,但可求助杜棉棉,向大师兄讨一讨灵犀囊。 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她觉得以大师兄对她的宠爱程度,会借她香囊一用。 脑中倏地忆起大师兄被赫连断一掌穿心的一幕,幸好是道虚影,若是真人,她真不能接受。 除了花神,云汲师兄是对她对好的人。 当然草二和竹已对她也是相当不赖。 让杜棉棉讨灵犀香囊的同时,顺便请她给草二她们捎个信,报个平安。 这些天,她身陷魔域,狗尾巴草跟小竹子不定怎么担心她呢。 怕是整个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草二和竹已关心她。 温禾思虑间,裙裾扫过沽玉楼木槛,脂粉香气入鼻,靡靡缱绻之气似能钻到人骨头缝里。 还未及夜,花楼内已有不少客人。 内厅壁角不少花桌前,已见缠缠绵绵几双人喝起酒来。 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如眉垂下双臂,搅了搅指尖帕子,“为了她,你竟凶我。”一扭纤腰,气哼哼走了。 这会温禾没心情去逗姑娘,只专注打量房内陈设。 蚕丝琴,嵌紫珠妆奁,这两样物什乃杜棉棉最爱。 若她想开了,要走,应该会捎上这两样东西。 未曾带走心爱之物,要么打算回来,要么真的遇到不测。 可杜棉棉并非普通凡人,真身乃少室仙山一株修成精的木棉树。 少室山木棉数千株,唯她一颗启了灵智,修成人身。 祝心长老见她天资颇高,意欲收她为徒,可杜棉棉贪玩,迷恋风花雪月,更是爱上了守门将裹正师兄。三番两次痴缠示好,裹正不为所动。 杜棉棉甚觉作为一个美女的失败,鉴于少室仙府女弟子几乎个个清修,无人教引她如何引男人上钩,她干脆到人界花楼,亲自学习勾搭引诱之道。 那时,温禾正搀鲜味斋的秘汁烧鸭,鹅肝麻辣肠,炙烤排骨,以及蜜藕饯。 因为没有银子,只能挥毫往草纸上画一画。 一日,杜棉棉邀她到鲜味斋,温禾望着餐案上垂涎已久的几碟美食,咽了几口口水。 杜棉棉往她手里塞竹筷,“吃,日后想吃什么,甭客气,姐姐请你。” 温禾塞得满嘴流油,这才问:“你哪来的钱啊,若被长老发现用法术变银子,会挨鞭笞之刑。” 杜棉棉倒了两海婉秋露白,“我签了个卖身契,老鸨给了我十二两银子,足够今天这顿饭钱。” 温禾差点被一块排骨卡死,“老鸨?” “仇妈妈给了我十二两银子。”杜棉棉一拍胸脯,“从此以后我便是沽玉楼的头牌。” 啪嗒一声,筷子坠地。 温禾红着眼圈握上杜棉棉的手,“你不能因为追不到裹正师兄便自甘堕落啊,你怎么把自个儿卖到青楼去了。就算卖,怎么才卖十二两,怎么也得二十两起啊。” 杜棉棉先回答对方最后一个问题,“对呀,我也觉得卖少了,但卖身契已签,来不及了啊。”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就是因为想追到心上人,才去花楼揣摩学习的嘛。” 温禾怔然,举起海婉,“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杜棉棉一脸骄傲,“仇妈妈说了,日后我接客,会分到银子,你没钱便去我那拿,别老想着打劫土匪山大王了,我瞧着你把土匪头子吓得不轻。日后,缺多少银钱,直接抱上数。” 温禾举杯,“我再敬你一杯。” 后来,温禾确实从杜棉棉那拿了几回钱,但她心底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陪客人弹曲子喝酒,骗感情挣钱挺不容易的,她决定以后不朝她拿钱了,大不了吃饭喝酒打欠条,反正鲜味斋上至掌柜下至小厮已混了个脸熟,欠几顿饭钱,不成问题。 杜棉棉会法术,自然在花楼吃不了亏。 别说花楼,即便整个宿新郡,怕没几个是她敌手。 杜棉棉天生怪力,又学过五行剑法,普通方士一收拾一个准。 有次她临窗支颐,被过街的一位小法师看破真身,上来便要收了杜棉棉。 结果杜棉棉将人调戏到脸红耳赤,又把人狠揍一顿,脸着地扔出窗。 温禾注意到窗下瓷瓶内绯红的木棉枝,花瓣边沿竟有些枯萎。 此乃杜棉棉原身裁下的花枝。无土而生,无水自开,经年不败。 现呈枯败之像,怕是身处险地,以至灵力不济所致。 而她身边的丫鬟小芷,实则是纸人所化。 小芷亦失踪,境况更是不妙。 她上次来沽玉楼喝酒,不小心将大师兄给的蟠龙玉珏落她这。 温禾于花房翻腾了个遍,玉珏不在,若绵绵随身带着,遇到险境,可用玉珏求助大师兄。 不知杜棉棉是否真遇险,又是否用玉珏向师兄求助。可惜她不能折回少室山向大师兄打探情况。 温禾正发愁,门牖间传来吵闹声。 “放开,别拦着我,我方才看见有人进了绵绵姑娘的花房,是不是绵绵姑娘回来了。” “你们放开我,我已等了绵绵姑娘好些天,我现如今有钱了,我要为她赎身,我要娶她为妻,我要见绵绵姑娘。” 房门打开的一瞬,止住花廊里的喧嚣。 张元宝在见到门扉后的那张脸后,目中的惊喜之色渐去。 一旁扯着他袖子的小龟孙,烦躁道:“都说了不是绵绵姑娘,偏不信,这下死心了吧。” 张元宝并未死心,骤然推开钳制他的两个小龟孙,直接跑进花房,待见房内空空,这才失魂落魄退出房门,手心里还抓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自顾低喃着:“我娘子死了,我现下有钱了,你却不在了。绵绵姑娘,你到底去了哪儿。” 温禾见人失魂落魄走去楼下买醉,显然此人是绵绵爱慕者之一。 温禾正要下楼,仇妈妈扭着肥臀粗腰哼哧哼哧跑上来,“温小公子,救命啊。” 随着仇妈妈音落,一楼花厅门口冲进一队官府差役,后头随着几位方士装扮的人,垫底进门的,是个佩玉刀的白面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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