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否认识白芊芊。” 无双回眸望她,“不认识。” 浅雪激动地抓起圈着烟灰玉镯的那只手腕,“那我娘亲的鸿蒙仙镯怎会在你这里。” 无双静静取下玉镯,“此镯乃一位云游方士所赠,据说是个护身的灵器。原本不信,不成想昨晚为你挡了一劫,竟是真的。” “什么方士,在哪里。”浅雪急忙问。 “我先前曾去西境佛国贩茶,取道古傩国,是路遇的一位女方士送予我这款玉镯,对方黑纱遮面,我未看清她的脸,不知对方名号。” “古傩国……”浅雪沉吟,复又抬首继续追问:“她怎会将如此珍贵玉镯送给你。” 无双:“她说我乃有缘人,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浅雪微微垂首,眸底是巨大失落。 无双将烟灰色玉镯,放至浅雪掌心,“虽不知姑娘同那位女方士是何关系,但这玉镯却同你有缘,便送予你吧。” 浅雪满心疑惑,昨晚此人不但替她挡去袭来的魔气,且跪爬在赫连断脚下,求他不要杀她。 彼时暗夜,灯火昏昧,但她仍旧清晰瞧见她面上的哀恸,眸底的恳求,像是为至亲至爱之人,不惜以任何代价向恶魔求情,那份由衷而发的诚恳,难道也是鸿蒙仙镯所致。 可印象中,这玉镯只是一件护身灵器,并无牵制他人意识的效果。 浅雪方要张口询问,无双已起身,“姑娘回吧,镯子已送你,莫来纠缠我,我这人最讨厌被人纠缠。” 浅雪动了几次唇,虽然心底疑惑重重,终究还是未开口,眼睁睁看无双踏入寝屋,阖了门。 她只得捧着玉镯,悻悻离去。 屋门关阖的一瞬,无双背靠门板淌下泪来,面上满是不舍与哀恸。 良久,她微翕着双唇,重复方才国师之言。 “有个能不惜性命去护之人,何其有幸。比这更幸的是,护得所护之人平安。” 但愿,她所作一切,能护她平安。 温禾醒来,头晕耳鸣,眼冒金星。 盘腿坐起,脑中零星闪过带雪花的片段。 昨个,她一腔孤勇替魔头,挡酒。 然后把自己给挡多了。 温禾回望四周,正是国师府安置她的那间寝屋。 她是怎么回来的,断片。 温禾晃了晃腕间花铃,“小花祖宗,昨晚发生了什么?魔头呢?” “啊,昨晚之事很简单。你喝醉倒头就睡,赫连断抱你回来后,你已睡得像头死猪,我怎样叫,你都不醒。后来赫连断便在你身侧打坐,半夜你嘟囔渴,赫连断掰开你的唇,灌了你一杯冷茶。晨起,赫连断出了门,至今未归。” 温禾凿凿脑门,“什么酒,一喝便醉。我记得我酒量还是可以的,一定,一定是酒有问题。” 自我宽慰后,温禾走去窗下案台找水,方喝到一半,顿住,“昨晚,魔头居然没趁我……” “没有,没有脱你衣裳,也没有趁机轻薄你。”花铃抢答。 温禾仰首,灌掉剩下的半盏茶,“乱想什么,我是说,魔头居然没趁我醉酒不省人事喝我血。不对啊,你平时不是跟主子我一样魔头魔头的叫么,怎么突然改口喊他名字。” 花铃如此解释:“我觉得赫连断是个爷们,竟没趁你醉酒……那个……喝你血,我决定以后称他名字,以示尊重。” 温禾颇不认同地瞪了花铃一眼,窗外倏地飘进一片菩提叶,堪堪落在她眼前。 温禾捻起,叶上竟有字。 踏水入阁。 木七望着雕花木门处走来的倩影,温和一笑,“劳烦仙子走一趟。” 温禾大大方方走进,“地仙唤我何事。” 木七将人请至圈椅,亲手奉上新沏的一壶菩提茶。 “先前有一事,我骗了姑娘,先向姑娘道个歉。” 温禾浅嘬一口香茶,只见木七敛目道:“先前姑娘猜对了,木七心上却有一姑娘。” 温禾慧黠一笑,“可是你描于花灯上的那位姑娘?” 木七颔首。 “那位姑娘……你们未曾在一起?” 木七晦涩一笑,摇摇头。 温禾再品嘬一口茶,偏首望向对方,“地仙唤我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向我道一句歉吧。” “木七确实有求于仙子。” “不要仙子仙子的唤我,我会害羞的,直接叫我温禾就……” 温禾端茶盏的手一哆嗦,差点当场打碎茶盏,“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突然下跪。” 温禾忙扶木七起身,木七却执意跪地不起,“求仙子应我一事。” 温禾怕折寿,扶额道:“你先说何事,看我能否办到。” 木七眸底晕红,面上哀凄诚恳,“此事对仙子来说并不难,世上唯有仙子能帮我。”
第33章 菩提简【23】 温禾昨个替赫连断挡酒,醒来已是午后,后被木七飞叶传信,唤到水榭阁楼,喝了几盏茶,听了个颇简短的故事。 登岸,已是暮色。 木七同她讲得是关于初恋的一个小故事: 十二年前,天清云湛的一个午后。 柳媒婆带着梁彩枝,去断背山角的七爷庙进香。 三炷粗香燃起,置于古鼎香炉。 柳媒婆跪至蒲团,向神龛前狰然凶悍的神像祈祝祷告,“求七爷为彩枝觅个好婆家。” 跪在旁侧的梁彩枝,跟着执香叩首,但她未求什么。 每逢初一十五,柳媒婆便带着梁彩枝到七爷庙进香。 柳媒婆从姻缘求到福寿,再到金钱,凡尘中的贪念欲望,求了个遍。 倒是每次随她一道来进香的小姑娘,从未祈告过什么。 小姑娘虽颊面布满黑斑,然一双眼睛纯澈如泉,别人叩首祈祷时,她会偷偷盯着神像看。 木七的泥塑神像,颇有几分凶悍罗汉的味道,旁人多看几眼便生惧心,小姑娘倒是毫无惧意。 木七第一次,对凡尘的一位小姑娘有了兴趣。 一日,空山积云。 稍顷下了瓢泼大雨。 梁彩枝一手挎着藤篮,另一手遮在额前,一路自山间小路跑进七爷庙避雨。 檐下,雨珠连成串。梁彩枝抬手拭掉额上濡湿,拧了拧裙角袖口的雨水,又伸手去接筒瓦上滴落的雨珠。 啪嗒啪嗒,雨滴落入掌心。颇枯燥无聊的事,梁彩枝却沉醉其中。 神像内修憩的木七,认出此人正是每次跟大人进香,会偷偷打量神像的那位小姑娘。 他自神像内化身而出,走去庙堂门口,“姑娘怎的一人进山,若遇豺狼怎么好。” 梁彩枝侧身,瞧见素衣淡衫的一位俊雅公子,徐徐朝她走来。 她不由得羞赧一笑,“我不进深山里头,就在山脚下挖一些黄芪,想来不会遇见凶恶豺狼。” “公子可是来此避雨的?”她眨着大眼睛再问。 木七摇摇头,“非也,我长住于此。” 水汪汪的眸底竟是疑惑,梁彩枝回顾空山庙宇,“没见这山里有人家啊。” “我乃此庙庙祝。” 梁彩枝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又静静垂首,眉梢眼角挂满羞涩,弯弯的唇角隐着小女儿家的窃喜。 小姑娘的害羞,全然落在木七眼底。 他知晓小姑娘名唤梁彩枝,乃柳媒婆邻家的女儿。 柳媒婆进香时,曾对着神像多次祈告,梁彩枝是个苦命孩子,父母早逝,被她接济拉扯着长大,旁人都道这丫头克死父母双亲,乃是个孤煞之命,不喜与她亲近,她期望七爷能保佑小姑娘觅个好婆家,也好让她得一份丰厚彩礼。 木七还是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梁彩枝。”纯澈的大眼睛忽闪两下,瞄向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木七。” 倏地,雨停。 梁彩枝望着空山新雨后,葱郁林木上架起一道彩虹,她微微侧首,向身侧的木七笑笑,不说什么,提起藤篮打算离开,方小跑一步,一截素色袖衫,恍入眼底。 袖口之下,指骨纤长白皙,指尖捏着一方素帕,木七浅笑,“你的脸,花了。” 梁彩枝颊侧黑斑,是故意画的。 母亲从小便告知她,穷苦家的女儿生得美,未必是件好事。 梁母便让她每日往颊面上画斑。 梁彩枝父亲早亡,梁母以织布养蚕为营生,将小彩枝辛苦养到十岁。可肺痹还是夺走梁母之命,梁母咽气之前,将小彩枝托付给了邻家的柳媒婆照拂。 梁彩枝在柳媒婆照拂接济下,长到十五岁。 她入庙躲雨,巧遇木七的那日,刚好及笄。 柳媒婆的相公张元宝,生了痈疽,梁彩枝便每日到山里挖些黄芪给张元宝熬汤治病。她每次进山,都见七爷庙前排着前来进香的大量香客。 有时,她挎篮朝门缝里望望,并不见小庙祝的身影。 传闻,小庙祝乃七爷一缕灵识所化,极少现身,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这日,天色渐暗,进香之人陆陆续续下山,待庙前再瞧不见人影,梁彩枝才走进七爷庙。 后院参天菩提树下,木七正烹茶,偏首见挎篮的那道纤弱身影,他起身走去,“天这么黑,怎的还未归家。夜里的深山可不安全,不仅有豺狼虎豹,夜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坏人。” 梁彩枝握着篮柄的手,紧了又紧,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我想来见一见你。白日里,庙前人很多,我担心你在忙,不便打搅。” 木七指指被杂草蔷薇掩了大半的一扇木门,“那里有个后门,若想见我,可从后来进来。还有,我平日不怎么忙。” 木七不放心,亲自送梁彩枝回家。 他远远站在路边,瞧着小姑娘进了院门,这才离去。 自那之后,梁彩枝每次上山挖黄芪,便打木七专门用法术设的那道唯有她一人能看到的后门入庙,与木七见上一面。 两人话不多,多半是梁彩枝静静看木七煎上一壶菩提茶、炒一竹筛山栗子,自己同自己对弈几局,或是看他描募一两帖山水画;有时,木七会执一卷书册,读些诗句。 梁彩枝的父亲,生前是个教书先生,自小便教她识文断字,母亲也同她讲些古籍典故,双亲去世后,梁彩枝因思念父母,常翻出双亲遗下的书册看,因天生聪颖,倒也自学了不少知识。 木七口中诵读的那些诗句,她归家后,一一誊抄下来,睡前总要默默念上几遍。 一日,对街开豆腐坊的张娘子,到柳媒婆家为儿子说亲,梁彩枝躲在内屋,听到两人谈及纳采一事。 张娘子的儿子小睿,是同龄人中唯一一个不嫌弃梁彩枝是孤煞命数,且肯同她说话的人。 但几年前小睿不慎落水,虽被救上岸,但自那之后,脑子便不怎么灵光。 没几日,张家果然送来了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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