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步挨近一脸茫然的雪苋,“你的记忆有被篡改过。” 摊手,掌心幻出一枝银桐枝,往对方眉心扫出一团银色星光,“我帮你恢复记忆。” 六岁前的记忆纷沓而来,涌入脑海。 其实大多她是记得的,只是后来师父师娘送他去镇上读书,她为取纸鸢偷偷返回,见到满村被屠,自家竹院只剩两具焦尸的记忆被抹掉。 雪苋掀开眼睫后,思筠拍拍手,一对中年夫妇自灰烬处走来。 正是当年师父师娘将她送去镇上私塾,拜托照顾她的樊姓夫子,以及樊夫人。 樊氏夫妇原是两株绕缠交生的朝颜花,多年前于西南十万大山修行遭劫,被一位巫咸所救,化形后,游历至一方小镇开了私塾教书。 而那位恩人巫咸,后栖居雪家村,化名吴师父。 樊氏夫妇对于恩人,了解的不多,但当时恩人将小雪苋交予他们手中时,他们便知,恩人定是遇到天大劫难。 之所以将小雪苋拜托两位,正是因为两位法身乃朝颜花,可致幻。 恩人拜托两人,莫要让任何人瞧见雪苋真容,这对两人来说并不难。 不料,小雪苋竟连夜偷跑,等两人寻至雪家村,村子被屠尽,小雪苋也不见了。 打樊氏夫妇口中,唯一能得知的信息是,师父乃十万大山内的巫咸,极有可能是古傩国人。 而她,恐怕不是什么弃婴,而是受人之托,带她远离故土,隐姓埋名于此。 鹤焉道:“不如用舍利珠探一探当年此地发生何事。” 雪苋手指微颤,掏出珠子,不知为何,她内心抗拒得厉害,仿似有什么天大般她不愿得知的真相欲浮出水面。 珠子轻轻抛起,浮空七尺,将此院发生的影像一一回播。 影像有些散乱不全,闪过一些雪苋儿时与师父师娘的生活日常,又闪过几段与小弦月晾药材收衣裳的画面。 接着便是从天而降层层滚云,云中落下无数黑袍人,于村内大肆屠杀,当真鸡犬不留。 师父师娘跪至地上,对一位银发少年叩首磕头。 袖下缓缓探出两只白玉似得手掌,覆至师父师娘头顶之上,两人体内真源沿玉掌而去,最终汇入银发少年体内。 翻滚的乌云下,黑袍人举刀屠杀。 四面八方汇聚无数道黑白相交的气流,通通涌聚少年体内。 少年一声嘶吼,周身银光暴涨,待尘埃落定光晕散去,原地的小少年已幻做成人。 雪肤,银发,清隽的眉眼匿着几丝沉厉,发梢随风荡出月色波纹,正是长大后的商弦月。 眨眼的功夫,几人返归少室山。 雪苋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幅幅画面自脑中闪现。 离开雪家村时,白芊芊的话,打她脑海中不停撞击。 “商氏魅族,天生邪骨,靠汲取外来力量壮大自己,传闻商弦月三百岁一夜成人,原是吸食了无数无辜性命得来的力量。” 桑桑见主子抱头痛哭伤心悲恸,她自人后襟领口落地,哭着劝慰道:“主子别哭了,看你哭桑桑心里好难受啊。” 雪苋缓缓垂下紧拥着脑袋的双臂,豆大的眼泪往下坠,嗓子眼里挤出的轻哑音调,“他对我那么好,弦月哥哥他对我那么好……” 院中有声音响起,“拜见天后娘娘。” 四扇棱花门,自外被推开,暗色天光处走进一道身影,旖旎长袍拖过木槛,屋内烛火映亮来人的面颊。 艳绝的五官淡妆浓抹,发髻繁丽精致,斜鬓只插一支凤羽流苏簪,便贵气逼人不可直视。 妇人缓缓行至雪苋身前,俯身,涂着银朱蔻丹的玉指,将人搀起,“可怜的孩子。” 天后说,她确是古傩国女王雪笺胥的女儿,她与她娘亲长得真像。 天后说,古傩国究竟遭遇了何事,她一定查清,不枉她与雪笺胥的姐妹交情。 天后问她是否愿随她回天宫,雪苋摇头。 天后留给她一个八部龙锥,以作防身。 少室仙府弟子,恭送天后回天宫。 那一夜,雪苋不知怎么过的。 半倚着床榻,仿似睡着了,又仿似根本没睡。 时间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 可外头的天,亮了。 朝阳透过薄薄窗纸,照一地温润清华。 雪苋推开门,外头的八角亭内站着坐着一堆人,似开会一般。 思筠第一个靠了过来,脸色不比她好。 鹤焉托着玉盘上一碗人参枸杞粥,白芊芊提着一壶暖茶,关切问她要不要食些东西。 雪苋目无焦距,摇摇头,往山门方向走。 “你要去哪儿。”鹤焉问,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 雪苋头亦不回,更未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天后赐的八部龙锥。 “我要回沼泽宫。”她喃喃道。 八角石亭内站着羊星河,他一闪身,落至雪苋身前,盯着对方手上握的灵锥,唇肌微动,牵出一抹冷淡笑意,“有了这八部龙锥,商弦月必死无疑,丫头若想大仇得报,需找准时机。” 雪苋垂睫,看了眼手中灵器,指尖一松,任由灵器坠地。 “我不会杀他的。”她哑声道。 “你说什么?”羊星河似未听清,又似已听清却对眼前少女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雪苋倏然大吼,“我说我不会杀他,我不会杀弦月哥哥的。” 众仙门弟子围拢上前,思筠面色沉郁,鹤焉欲言又止,白芊芊挨近面带怒色的羊星河,劝慰着,“小姑娘一下接受不了事实,情有可原,给她点时间。” “你们都是骗子。”雪苋大喊:“你们都是骗我的,什么公主什么古傩国,还有这锥子还有……” 她翻出舍利珠一把丢出去,“还有这该死的珠子,都是你们的阴谋,你们打不过弦月哥哥,就来利用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这就去找弦月哥哥问个清楚。” 雪苋旋身奔向前,被鹤焉抬袖拦住,“你冷静一下,你若当面质问,他可承认,他说的话,你可会信。” “我信。”雪苋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瞳,用力推开握着她袖口的那双手,“我信。” 哽咽两声后,她声嘶力竭吼道:“我信,他对我那么好,他不会伤害我的,只要他说,我就信。” 雪苋转身,跑向夹岸木棉的小路。 桑桑的耳边传来天后的暗语,“去,替你主子解去这三千烦忧罢。” 作者有话要说:朝颜,牵牛花属,种子可致幻。
第60章 上邪古墓【18】 雪苋乃凡人之躯,连着两日水米未进,不眠不休,兼之情绪起伏过大又伤心恸哭,晕在路上。 桑桑自领口落地,捧着雪苋苍白的小脸,喊了几声主子。 绿茵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桑桑盘膝而坐,双手结扣,口念咒文,手指触及对方心口。 细细软软一条金丝,自雪苋心口飘出,落入桑桑掌心。 桑桑哭着将金丝装进手中锦盒,眼泪啪嗒啪嗒落至昏睡之人的颊侧,桑桑哭道:“对不起主子,我本是天后的人,后潜于魔阴沼泽宫。我不想这么做的……” 桑桑自我安慰想着,雪苋没了情丝,就再感受不到七情六欲之苦。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解脱,是好事。 一道金光落地,是天后的近侍寂无道,对方面无表情,只抬起一只套着冷盔的手。 桑桑将盛着情丝的锦盒,递给对方。 天际闪过仙云团,寂无道化金光离去,桑桑因舍不得雪苋,多看了几眼,云团眨眼飘至近前,她连忙捏诀遁去。 鹤焉思筠自云团落地,鹤焉忙扶抱起倒地的少女,思筠却瞅向两道光束陆续消失的天边。 是谁来过,是敌是友? 雪苋无顾失踪,魔阴沼泽宫的守卫,更是未瞧见雪姑娘的身影,商弦月去幽州的天音坊扑了空,立马想到少室山。 好在仙门早有准备,祝商长老以木棉花枝为骨,灵芝为肉,雪苋的青丝血液做气,入混元鼎炼化一个肉身,造出个假雪苋,引走商弦月。 雪苋醒来,入眼帘的是少室仙府的素色帷幔,稍侧首,窗外的绯红木棉枝,被风勾得娇软无力,轻摇柔晃。 白芊芊同情小姑娘,给人端来换洗衣物,以及进补药食,她给脸色稍僵的小姑娘擦了手脸,重新给人梳理杂乱的青丝,对着镜中的小脸道:“你虽贵为公主,却是凡胎肉体,不吃不喝是受不住的。” 给人盘了个可爱的垂挂髻,苋色珊瑚簪,左右对称做缀饰,白芊芊又将一碗阳春面端到雪苋眼前,“即便再伤心,也要食些东西。” 竹筷塞至手中,雪苋翕动苍白唇角,“伤心?我并未伤心。” 白芊芊一声幽叹,见少女只挑了几箸面,就再不吃了。 这怕不是伤心过度,自欺欺人或是说反话了,既说不伤心,怎食不下东西。 白芊芊将人请至飞檐阁楼透气赏景,见人情绪过于平静,一时心慌,拿不定主意。 思筠鹤焉羊星河登楼而上,白芊芊立马静步走去,望着扶栏凭眺的纤弱身影道:“你们看,小姑娘伤心傻了,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一动不动瞧风景,也不知再想什么。” 鹤焉面有怜惜之色,痴痴望向被天瀑沾湿发梢的少女。 思筠则眸底一派深邃,他还在想雪苋晕倒前,守在她身旁的是何人。 他拿舍利珠探,竟什么都探不出,极有可能是对方灵力非凡,可压制舍利珠的力量。 羊星河一甩宽袖,哼一声:“祝商长老造的假人撑不了多久,商弦月一旦识破,定来仙山寻人。发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届时魔阴沼泽宫的妖魔攻来,你们少室山可抵得住。” 说着,走去雪苋身边,冷硬问道:“到底打算如何,你不杀了商弦月难道还想回去认贼为兄,继续过你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日子么。你可对得起为你忍辱负重带你隐居山野的师父师娘,还有雪家村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你良心可安。” 雪苋的眸光终于自一截半开的花枝上收回,侧首望向羊星河,“弦月哥哥骗了我,害死师父师娘还有村民,我就要复仇么?” 羊星河彻底怔楞,好半响才道:“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是人话么。身负血海深仇,竟说出这般没良心的话。你父母白生了你,你师父也白疼你了。你该不会对商弦月感情至深,舍不得动手吧,更或者,你不恨他。” “舍不得?恨?”雪苋面色闪过一丝迷茫,“我没有舍不得,也没有恨。或许……我该报仇,可是,我打不过他。” 羊星河稍稍松一口气,“现下商弦月还不知你已晓得真相,他还在满世界寻你。你回到他身边,趁他不备,拿药毒他,拿八步龙锥刺他,他岂有活路。” 见对方略微呆傻怔楞的表情,羊星河又上火道:“该如何寻机会,哪种毒药最厉害,刺中哪里最为要害,不用我等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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