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乖乖上楼休息。 自那之后,她每天作息规律,强迫自己看书吃饭睡觉,偶尔听琴师奏个小曲,或去后厨帮忙择菜。 一日,雪苋与思筠去西巷口买蜜薯回来,请了几日病假的说书先生重回讲台。 先生一拍惊堂木,道着商弦月一人战天宫三十六将的故事。 那般,藤先生讲得眉毛直飞,大气磅礴。 雪苋瞪大眼睛道:“是他。” 她指向讲台上的说书先生,“他是那个山神,雪家村的山神。” — 藤先生正讲至高~潮,被两个仙人球捆走。 脸着地丢进二楼一间茶室,他一脸哭丧道:“我讲得哪里不对还请指教,这般粗暴对待,可是你们这些后辈不对了。” 雪苋靠过去,“你还记得我么。” 山神眼睛瞪突了,也认不出眼前的姑娘是哪个。 “你是翠屏山的山神是么,我是雪苋。” 山神这才打脑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当年雪苋方六岁,生得圆润可爱,他的刺猬门童死了,给刺猬填着小坟包的土时,瞧见追着小人参跑的小姑娘,第一眼就想将人收了。 只是小童儿倔得很,他拿出一堆吃食亦不领情,还咬伤他的手指。他一怒之下将人关入漆黑洞穴,欲吓唬吓唬小孩。 不料,孩子家人寻来,个个身手不凡。 当时翠屏山爬了满山的蛊虫,首先寻来的银发少年,更是一脚险些将他踢残。 他盘坐洞府,老泪纵横,以符联络各大山头的山神土地公,将自己的悲惨遭遇倾诉。不到两个时辰,一百多号山神土地都晓得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来了俩会操控巫蛊的高人,还有一位神秘银发的少年。 他未曾想到,他一通吐槽废话,竟引来杀身之祸,甚至间接害死了翠屏山脚雪家村一百零一口人命。 山神感慨道:“整村被屠,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翠屏山也被屠了,我是唯一存活的灵,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就不要再为那点小事记恨我了吧,况且我当初也只是吓吓你,并未伤害你,还给你吃的来着。” 雪苋:“那日,发生了何事,为何只有你活着。” 于是山神便将那日始末娓娓道来。 他正拿藤条吓唬一只方成精,就偷吃他贡品的小野猪,浩荡烟云从天而降,云头下来了几十号黑袍人,围手围脚瞧不见脸,更无从感知仙气妖气还是魔气。 黑袍人落地,见人便杀,鸡犬不留,甚至山上凡启了灵智的生灵也不放过。 他被追杀逃至山下,打算求助可施蛊虫的高人夫妇。 哪知见到那一对夫妇跪地哀求银发少年,求他吸去两人万年道行、体内真源。 夫妻两人道他们本是西南蛮荒之国修行万年的毒菌,厉害仇家灭了他们的国,他们迫不得已带着小公主隐姓埋名隐居于此,但已泄露行踪,仇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的万年道行与其被仇家拿去,不如送予他,只求他替他们护好小公主。 当时,黑袍人已屠光村民,银发男孩如若不吸食掉一对夫妻的灵力,三人皆会丧命。 夫妻俩再三哀求,银发男孩终于答应。 男孩吸食了夫妻数万年的修为及体内丹元,又将满村的怨怼之魂收为己用,得了这些力量,他才团灭了黑袍人。 那些黑袍人只是无神识的傀儡,问不出受何人指使。 银发少年一瞬成人,自然瞧见了躲在暗处的他,任由他逃去。 说起来,银发少年是他的恩人,否则他一早被黑袍人杀掉。 至此,他再不敢回翠屏山,游荡人间做了个说书人。 他后来才慢慢晓得,银发人乃魔阴沼泽宫的宫主,自此他便开始搜集对方大小轶事,编撰成书,讲给人界百姓听个热闹。 听完山神之言,雪苋紧扒着对方衣领,“你所言可属实。” “实打实的实啊,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 雪苋当即念诀,召唤飞天云豹。 鹤焉拦住她,“你要去找商弦月。” “对,我要找弦月哥哥解释清楚。” “你太过天真,事已至此,已不可收拾,你去只是寻死。”鹤焉急道。 “即便死也比我这般活着好,这两年我不人不鬼,我甚至已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何而活。我去解释,弦月哥哥听便听,不听大可以将我杀了。” 雪苋似重新得了充盈力道,一把推开鹤焉,自窗口跃出,落在云豹背上。 鹤焉欲追出,被思筠拦截,“你觉得你能拦得住她?由她去吧。” “她不知商弦月受了怎样的苦才活过来,入火岩池,化八部龙气,冰封血肉,重塑根骨,一百多根冰钉钻骨,才将他一身骨架保住。那般地狱煎熬非常人能熬,他岂有不恨雪苋的道理。不来主动寻雪苋复仇,已是天大幸事,雪苋这一去岂不自投罗网,商弦月怎会放过她。” 思筠大吼道:“那也总比她这般活着强。” 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无奈,他已多久未曾发怒了,揉揉颞颥,思筠缓了声调道:“她嗜睡,她失眠,她怕冷,她食不下东西,她整日喊指头痛,日日夜夜剥坚果,剥得十指鲜血淋漓,她强颜欢笑,连说一句话都需养好一阵力气,每每见到那样的她,我恨不得给她一刀赐她个痛快。” “罢了,终归是一纸宿命罢了,谁知司命的天机命薄里,如何抒写芸芸众生。我们莫要再干涉她了,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思筠道完,向楼上走去。 — 魔阴王朝已非昔日沼泽宫,恢弘宫门设层层结界禁制,雪苋已进不得。 甚至拿出思筠给的可穿越空间的桐花枝,也无用。 守卫将士不给她开门,雪苋只得站至门下,弦月哥哥总有出门的一日。 好在,不久之后,灵凝的人鱼飞轿,自外头归来。 雪苋立马跑上前,对着人鱼轿大吼:“灵凝姐姐,求你带我进去,我要见弦月哥哥。” 灵凝掀开轿帘,见城门口的那道人影,先是秀眉狠狠一蹙,下了地才道,“雪苋,你怎么还敢来,不要命了。” 若是不足为重的人,带进去便罢了,偏偏是害得君上差点殒命受尽苦楚之人,灵凝不敢擅自做主,便道:“我先去请示君上。” 不一会,灵凝的侍婢来城门通报,“君上不想见你,让你滚开,莫碍他的眼。” 婢子言罢,转身离去。 天空滚来层层乌云,顷刻间下了瓢泼大雨。 雪苋站至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浇得头昏脑涨手脚发麻,浇得摇摇欲坠,亦不动弹。 灵凝自掌心珠泪,瞧见城门口的景象,再一次入归息殿。 商弦月盘坐床榻,调匀体内戾魔之力,灵凝道:“她还在淋着,苋儿妹妹她肉~体凡胎,怕受不住这凉透心的暴雨。君上你去见一见她吧。” 榻上之人,掀了眼睫,眸底无甚情绪。 半响,只凉凉道:“不见为好,本君怕一个忍不住,杀了她。” 雪苋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冲得她浑身酸痛,她自地上抓了抓,冰冷空虚席裹全身,她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一根稻草也好。 她只抓了把污水。 心底有个念想,再抓一把,或许会抓把泥沙。 泥沙可握在手里,只要手里有东西,她似乎就能寻到支撑下去的力气。 她便不再觉得心底的那片海,遗弃了她。 再一抓,却抓了一团软。 头顶的雨,似歇了。 雪苋努力撑开眼皮,她手中拽住的是一角袍裾。 视线上移,她瞧见丝丝垂顺的银发。 以及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双往日对着她,总盛满无限温情的眸子,现下看来毫无温度。 他单手撑着一柄黑骨伞,居高临下瞅她。 如同瞅一只将死的蝼蚁,又似瞅暴雨中田地里快要冲散架的刍狗。 不带一丝同情怜悯。 雪苋唇角翕动,想张口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暴雨噼啪打至伞面,嗡鸣的耳中响起他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不去杀了你。” 模糊的视线里,对方的唇角仍再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惜她没听清,脑中除了啪啪的雨点声,再也听不见旁的。
第62章 上邪古墓【20】 雪苋醒来,入眼是随风飘动的雪绒花帷帐。 她有一瞬的恍惚,只觉眼前的轻纱帷幔极为熟悉,又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支起身四处打量,房间的每一处皆熟稔。 墙垣垂下的朱雀花,似堆叠拥簇展翅欲飞的小鸟,黑檀正在案首挑拣药材。 窗外种着雪柳,阳光自窗缝漏下,地上就落着一道道摇摆的柳枝影子。 黑檀的一句雪姑娘你醒了,才让她感到久违的真实。 时隔两年,她终于回来,这是她的雪岁邬。 房子还在,花也开着,树未枯,甚至门口垂的秋千如记忆中一般,兀自晃着。 一切好似从未改变,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黑檀端了药盏过来,浅褐色汤药冒着热气,“雪姑娘不喜人伺候,雪岁邬亦没个下人,唯一陪着雪姑娘的桑桑,同您一道出去,现下院子空落,雪姑娘身子不适,黑檀暂为伺候,雪姑娘先将这药吃了吧。” “桑桑去了哪儿?”雪苋问。 黑檀怔道:“不是同雪姑娘一道走的么,雪姑娘不晓得?” 雪苋再问:“桑桑……她走了多久了。” “……两年有余。”黑檀疑惑回道。 雪苋垂首,低喃道一句,“原来不是梦。”然后向门外跑去。 黑檀放掉药盏,追出门去,“雪姑娘去哪。” “去找弦月哥哥。” 归息殿前,她被守卫拦截。 往日她随心所欲想去哪去哪儿,只凭一张脸就无人敢阻,现如今整个魔阴王朝的人都晓得她将自小宠她到大的哥哥刺伤,至人跌坠浩瀚渊。 未有一个对给她好脸色。 若非君主态度不明,雪苋早被王朝之人杀掉泄愤。 商弦月从一宫之主变作王朝君王,不知比先前忙了多少。 雪苋站在殿门一整日,天光微昧时分,才见一身华贵深袍的银发青年自殿外归来,身后跟着四名随侍。 商弦月却是未瞧见她一般,掠过垂地雪柳走进殿门。 雪苋小跑追上前,被殿门的两位侍卫,举鞘拦截,黑檀端着一盏血莲进门,两位侍卫收鞘,雪苋连忙跟上。 侍卫又抬起剑鞘,黑檀侧首,淡淡一瞥,侍卫识相地垂下手。 黑檀放血莲至桌案,对窗下正拭剑的银发君主鞠了一躬,便静步退下。 殿内唯剩两人。 雪苋轻步上前,小心翼翼靠近,仿似步子重了会惊掉此梦,她又会回到每日除了冷就是手指头疼的日子,随着她的靠近,一道声音于空旷殿内响起,“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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