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有时盯着玉腕上的十二月珠看一宿,有时端着舍利珠满院子游逛。 珠内映出往日种种,凡是有商弦月的画面,她都会默默看上许多遍。 商弦月眉眼温柔地为她荡秋千,或将一颗圆滚滚的葡萄塞她口中,或是端来几碟甜点一口一口喂给她吃,或是陪她扎纸鸢,或是被她强行灌酒,又或是坐在榻前给她摇扇讲故事…… 主子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沉默,一会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一会又捂上心口,如此反复…… 那夜,月光湛湛。 桑桑睡熟了,雪苋自榻上起身,不知不觉走到秃峰林。 以前,她吵着弦月哥哥来秃峰摘琉璃花,回去的路上偷懒撒娇让人背。 雪苋踏过回忆中的每一步,走至一座秃峰,竟有一朵琉璃花于月光下石缝中静静绽放,花瓣渡了幽光,似梦一般。 雪苋飞身而上,摘了琉璃花。 捏着指尖花,飞身而下的一刹那,蛰伏沼泽河的水虺破水而出,血盆大颚闪着尖密巨牙,雪苋虽学了些法术,绝非水虺对手,口中的诀咒,击至水虺身上,堪比挠痒。 臂弯粗的红信子,舔上少女身子的瞬间,一记灵光将水虺打回沼泽河底。 雪苋只觉腰身一紧,眸底闪过随风而动的银发千丝,是他的弦月哥哥。 商弦月携着人落地,便松开手,“寻死莫要在魔阴王朝,晦气。” 言罢,旋身欲走。 雪苋指尖一松,琉璃花坠地,她飞扑上前死死将人抱住,“弦月哥哥,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商弦月用力将勒着腰身的指头掰开,只背身道:“明日我让黑檀送你出王朝。” 雪苋几步跨前,与人面对面,说:“我不走,你杀了我我也不走,我死也要留在你身边。” 商弦月冷笑一声:“当初为了个鹤焉,不惜与我翻脸,道这魔阴沼泽地处处不好,只想往外跑,难不成鹤焉对你不好,这才让你惦念起这个曾被你嫌弃的地界。” 雪苋使劲摇头,“当初我以为我喜欢鹤焉,其实不是的。” 她抓住对方的手,“我喜欢的是你,弦月哥哥。我早便喜欢上了你,我却不自知。那时,我戴着十二月珠看你的眼睛,十二月珠亮了,你还记不记得。还有那次,我拉着鹤焉的手说我喜欢他,珠子也亮了,可当时我看的是你的眼睛。十二月珠实则是为你而亮,并非鹤焉。” 这些,是近日捧着舍利珠看往日影像时,内观后觉顿悟所出。 她才明白,为何当初会莫名想偷偷跟踪他,每时每刻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她喜欢上了他,自然满心满脑皆是他。 可她自小视他为亲生哥哥,从未往情爱范畴内想,她不知何时起,那份兄妹之情变成了爱情。 不可知,不可控。 她终于明白了,已铸成大错,时过境迁桑海桑田。 商弦月面无表情,只静静听眼前的丫头一边淌泪一边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一定不信是不是,或许你信,又觉得荒唐。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你喜欢我?”商弦月眸光流转,望向天边月,“你若喜欢我,又怎会亲手将锥子插入我的心口,你师父师娘养你至六岁,可我养你十年。显然十年远不及那六年来得重要。你不会不知八部龙锥乃灵器,一旦沾身,便散人神魂,你喜欢我,竟是喜欢到想让我身魂散尽。” 对方话中的每一个字,像是化成锥子,直戳她心口。 雪苋抬起一只手,捂上脸,泪水却不停打指缝溢出,她哭到抽搐,上起不接下气道:“我不知,我真的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我不知,我始终不明白,我怎样想都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御袍广袖下,指骨紧蜷,商弦月几乎要忍不住抬手去安慰眼前哭得快晕过去的少女,手指方要抬起,雪苋移开遮着眼睛的手,他又将手缩回。 “我不止不明白我为何对你痛下杀手,后来的种种我也不大明白。自你跌落浩瀚渊后,我不是头疼便是手痛,尤其手指头,痛得厉害,只要阖了眼就是你的影子,我睡不下,要么嗜睡不醒,我食不下东西。后来,我的手指头不痛了,心又开始痛,像是被箭穿被针扎被千万车轮碾扎,我痛到呼吸困难,痛到连说一句话都要攒好久力气,我也不想的,我吃了无数贴药,却丝毫不管用,我不知怎样才能止痛,直到我见着你,只要能见着你,能守在你身边,我会好许多,能为我止痛只有你,弦月哥哥。” 商弦月默然不动,任由冰凉的小手紧攥着他的手。 终于,他抬手抚去少女眼角方淌下的一串热泪,“你先前蠢,现如今,还是这般蠢。” 抽离自己的手,商弦月向前行去。 雪苋怔了半响,追上前,掏了十二月珠,戴至腕间,她拉起对方的手,直直盯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眸,“我说的是真的,弦月哥哥你看,你看十二月珠亮了。” 光亮刺了眼,雪苋垂眸,瞧见玉腕上的十二珠串,赤红如血,每一颗珠子皆散着光芒,珠子愈发炽热起来,甚至烧得她腕口有些疼,雪苋哭着笑道:“你看,弦月哥哥,珠子变成了赤红色,我没有骗你。” 见对方面无情绪,雪苋将赤红温润的珠串取下,塞至对方掌心,“西极老师说,若珠子有变红的一日,就将十二月珠交由你保管。” 珠子赤血似得红,映上漆黑眸底,商弦月能感到珠子的炽热,像是这些年对她的感情,炽热浓烈得似要喷涌而出,却被他强行克制压抑住。 他掌心施力,珠子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又打指缝间落到地上。 “我不杀你,是因答应西极老师,留你一命。我同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在一起,都不会同你在一起。”商弦月说完,转身离开。 雪苋没再去追,而是缓缓蹲下,捧起地上的一捧赤粉,细细捻于指尖,对着月光看,有闪闪微光,似风干的心头血。
第63章 上邪古墓【21】 桑桑起夜,见榻上空空,不放心,便提了灯笼出来寻主子。 方走至院门口,瞧见雪苋失魂落魄走来,口中喃喃着没有了不见了用完了。 桑桑赶忙上前,哭着扶稳脚步踉跄的主子,“主子你再说什么,你别吓唬桑桑。” 雪苋空洞的眸子转至桑桑脸上,“我先前听西极老师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气运命数。上天安排给人的气运有限,不会有人一直好运到底。我现下终于明白,我的好气运已被我挥霍光了,自我将锥子插入弦月哥哥心口的那一刻,我的好气运便用尽。所以没有了用完了……” 桑桑给人擦眼泪,自己却哭了:“主子莫乱讲,你一定还有好气运的,会有好多好气运的。” 商弦月见主仆二人走入雪岁邬,方现出身来,心底刀剜斧劈似得痛着,耳边回响着西极老师临终前的话。 “念在你我师徒之情,无论雪苋做了何错,请饶她一命。” “倘若你对她用情至深,既往不咎,就当老师未说过此话,但你切记不可与她在一起。” “她身负古傩国女王血脉,古傩国历代皆为女王,历任女王血中含蛊咒,与之交合之人,必与之生死同寝,不可背叛。而受蛊咒影响,古傩王家血脉终生修不得仙魔之道,灵丹妙药亦对其无用。雪苋唯有几十载寿命可活。你大仇未报,攻入天界诛杀二圣乃千秋大业,岂数十载可完成。” “天后欲利用雪苋古傩皇家血脉桎梏于你。短暂情爱之欢,与千秋复仇大业,你必做一个抉择。” 西极老师之所以替雪苋说情,是当年她游历十万大山,曾受雪苋母皇盛情招待,在那神秘古国住了些时间。 而西极本是浩瀚星河中,一块误入轮回道的天机石,待漏得心内天机,便归于天地,浩瀚星河。 终于始,始于终。 — 翌日,黑檀受召君王,来送雪苋出宫。 方至雪岁邬院口,桑桑哭着跑来,说是主子咳血了。 黑檀身侧的护卫兵分两路,一拨去通知君上,一拨去请无生药师。 商弦月撂下众臣子,奔赴雪岁邬。 雪苋已睡下,无生药师说是伤情过度以至呕血的心病,丹药不治。 商弦月坐至榻前,握上昏睡之人的手,沉声道:“为何,我方下定决定,你又来折磨我。” 指腹细细摩挲着少女的眉梢面颊,“你可知,我几乎用尽全力再赶你走。你若再这般执迷,我要去哪里借来力气推开你。” 两年来,身心如坠地狱般的痛楚,让他以为已彻底忘记她。 但得知她来找他,那颗麻痹已久的心,倏地跳了下。 当他看见倒在雨泊中,几乎瘦成人干的少女的那一刻,他便知,他的心,为她死,为他生。 半点由不得自己。 他俯身,朝少女左眼,落下轻轻一吻。 — 商弦月未再赶人走,雪苋留在了雪岁邬。 自秃峰一别,数月下来,她倒再没主动去寻商弦月,也不再跟踪他,而是翻阅王朝内的藏书,搜寻关于古傩国的记载。 所幸,王朝藏书阁遗有几册关于古傩巫蛊之书,她又寻到西极老师的游历手札,里头亦有关于古傩国的描述。 她这才晓得自己的血可解百蛊,配以咒文,可驱使万虫。上至灵蛟,下至青虫,属性为虫者,无不臣服。 雪苋依着书中记载,以血往空中画符记,果然招来无数蛇虫蝶蚁,西极老师的蛊影,甚至沼泽河底蛰伏的数头水虺,亦低眉顺眼匍匐在她脚下。 她开始利用百虫蛊影,暗查一切关于古傩国被灭一事,可惜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 她想到商弦月。 或许师父师娘曾对他透露过什么。 归息殿的护卫阻她靠近,她拿思筠给的桐花往半空一抛,方要迈入可随心穿越空间的桐环,桑桑拉住她,往她腰侧别了个花囊,“主子的花囊旧了,我做了新的给你。” 雪苋凭空落至归息殿内,不料小屏前,商弦月正换衣裳。 上身只披一件素白罗衫,露出蜜色胸肌结实腰腹,他指尖正捏着腰侧衣带,不知是要解还是系。 见凭空而降的少女,商弦月捏衣带的手,顿住。 雪苋面颊一红,立马转过身去,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你在换衣裳。” 商弦月松手,任由衣带随意垂下,他轻步靠近,俯身凑至对方红透的耳廓说:“已是夜里,你突然来我房间何意。” 耳边的吐纳暖气带来陌生的酥麻感,已让雪苋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她以前倒是常往弦月哥哥耳边说悄悄话,但弦月哥哥从未打她耳畔说过话,原是这般令人心悸的感觉。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雪苋方要张口,只觉腰身一紧,是身后之人圈匝上她不盈一握的蛮腰,她只觉后背紧贴着人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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