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巫渺同朝数载,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巫渺心里眼里都只有端木琳琅,她让他做一柄刀,他便成为那柄刀。这么多年,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触动,可琳琅呢?琳琅回报巫渺的,是绝情冷漠,连他们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你有没有心?究竟有没有心!!”此时此刻,尉迟清和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只想质问。 女帝没有说话,只是半靠在床上,双眸望着尉迟清和。她眼中神情复杂,似悲非悲。 天边响起一道闷雷,大雨滂沱。 “清和,你认为我有心吗?”女帝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飘飘忽忽。 但国师还是听清了。 “你没有心。但凡有一点温情,怎会对广陵痛下杀手?又怎会不远千里屠杀巫族,致东海千里浮殍。”尉迟清和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一字一句是沉痛又悲伤,“不要跟我说,你是为了见渊坐稳天子之位。不需要!根本不需要如此!阿渺也好,广陵也罢,从不贪恋权势,只要你一句话,广陵就会交出手中所有权利!你为何就是不愿意相信,她不会害你,也不会害见渊!” 连朝夕相处的尉迟清和,到头来都不疑有他,认为她真的狠心绝情如斯。 她不信他,他又何尝信过她? “咳咳咳!”女帝猛烈咳嗽起来,绢帕上赫然是一片殷红的血迹。 国师一怔,连忙上前两步,想到自己全身湿透,又在女帝身前停了下来:“陛下怎么了?”他离开之时,琳琅还是好好的。 端木琳琅瞥了眼被染红的手绢,神情却非常平静:“清和,你看得懂阿渺,看得懂广陵。可是,你何曾看懂了孤?” 她垂下眼睑,眼中的光芒变得暗淡:“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杀广陵,杀巫渺,不过是想让他们下去陪我,因为我……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她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嘴里的血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她咳得剧烈,整个人似乎就要跌下床来。 “快宣太医!”国师大骇,惊慌吩咐宫女,自己则上前去扶住女帝,“琳琅,怎么突然病这么严重?” “不必宣太医了。”女帝制止正要往外走的宫婢,而后推开了尉迟清和,“已时日无多,无需看什么太医。清和,孤走后,务必将长宁带在身边。若是见了阿渺,代我说声对不起。” 这一生,她欠巫渺太多。没有给他一个温馨的家,没有给他名正言顺的身份,更没有护住他们的女儿。 女帝慢悠悠躺进床里,闭上了眼睛。耳边是急促的雨声、风声,偶有一阵隆隆雷声。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与巫渺最初相见的那个晚上。 那是东海上暴风雨过后的夜晚。 暴风雨到来时,她出海的船来不及回港,便被卷了进去,四分五裂。 她幸运地扒着一块木板,躲过了死神。但在茫茫大海上,仍是孤立无援。那时,她以为自己终是会死在那里。 绝望之际,却遇到了架着一叶扁舟的巫渺。 “如此美人葬身鱼腹着实可惜,不若随我回家做我新妇。”他向她伸出手,话语轻挑又不失优雅。 人生若只如初见。阿渺,若我不坐那天子之位,该多好。 雷声隆隆,雨噼里啪啦下着。 女帝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再没睁开眼。 女帝薨逝,国师在摇光宫枯坐了七日七夜,便带着慕白蔹守王陵。彼时,那里还未被人称作是防风村,而是防风宫。 宁烈女帝一生也是可怜,纵是入了宗庙,神位之上却也留不下自己的名字,只有端木琯琯之名。世人永远也不会再知道,大周还有一个名为端木琳琅的女帝。 慕白蔹坐在殿外台阶上,托腮望着天空。 忽闻一阵埙声响起,是每夜都伴她入梦的那个声音。其实每次一听到,她都觉得头皮发麻,但经常一听就睡,第二天起来又忘记了此事。所以,一直都没太在意。 现在,在梦境里真真切切听到这个埙声。这埙声的调子很奇怪,音律之间有许多处突兀之地,凄凄凉凉一曲,听得耳朵不舒服。 就在埙声即将结束之时,她眼前的宫殿如墨水一般晕了开来。 慕白蔹回到了那棵石榴树下。石榴花开,红霞满天。 树下,身着广安君衣服的元天颖立在那里。她回眸看向慕白蔹,那对璀璨如日月的眼睛隐隐含着笑意,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其间。 “你和广安君换了眼睛?”慕白蔹问道。之前梦境里的元天颖的都是一对正常的眼睛,只有广安君才有日月重瞳。显而易见,元天颖在替广安君赴宴之时,也同广安君换了眼睛。 元天颖点了点头:“要易容成广安君容易,但要拥有广安君那一双眼睛,却不容易。只有换了眼睛,才能装成广安君,才能让他后半生平安无虞,远离那个谶言。” “怎么换的?”换眼之术,她曾在古时医典里见过,但从未在现实里遇到过。纵是医术高超如慕白微,也不会这换眼的本事。元天颖不过一介说书人,实在没想到,她竟有此本事。 元天颖摸了摸眼睛:“这是我巫族不传之术,略略有些复杂。同郡主说了,也不会懂。那便不说了吧。” “……” 这时,耳边的埙声忽而有些急切,钝钝地,似乎想要割破耳朵一般。 慕白蔹捂住了耳朵。 元天颖脸色一变,她跨上前两步:“郡主,借你身体一用。” “什么?”慕白蔹一愣,却见元天颖的脸贴上自己的面颊,冰冷冰冷的。 然后,她又晕了,在自己的梦里晕了。 那恼人的埙声也听不到了。 落英楼里传出凄凄惨惨的埙声,吓跑了不少前来喝茶的客人。姚雍和脸色有些难看,可是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瞅着东阁那边,希望老大快点结束这折磨人的埙声。 东阁之上,慕白蔹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睡得安详。但她全身却一片冰冷,在这炎炎夏日,她的体温竟如寒冰一般。 容瑾脸色却格外凝重,连平日里招牌一样的似笑非笑表情都消失了。 前些日子,他催她入梦就发现不对劲。没做一次梦,她的身体就会冷上几分,如同尸体一般。如此多次,他有些不敢继续,枕下那根玳瑁簪也拿走了。 原以为这样停下便可,却没想到,即使没了玳瑁簪,她竟自己入了梦。而且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外面。 容瑾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玩脱了。 言疏桐坐在一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我之前怎么提醒你来着,让你别折腾,现在折腾出事了吧。” 这次发现异常,还多亏了言疏桐的仔细。 慕白蘞虽然行事不拘一格,但按时按点这件事做得非常好。每天都是一个点出门,又在一个点回来。今日,过了时辰却不见她,言疏桐就有感觉到不妙,便带着白虎下山寻人去了。
第47章 第十章恍然一梦十多年 一曲《离魂引》,他吹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慕白蘞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若非还有呼吸,容瑾都要以为慕白蘞已不在人世。 他自知理亏,面对言疏桐的数落,也没回嘴。 言疏桐奚落一顿容瑾之后,正了正脸色:“魇术之能,通天晓地,颇是逆天。不循序渐进,而以外力激发,本就是拔苗助长。如今这样,要怎么办?”她看着慕白蘞的目光很是忧虑。 就在这时,慕白蘞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言疏桐一喜,赶紧上前摸摸慕白蘞额头和双手。触手有温热,不再那么冰冷。 “她的体温回来了。”言疏桐松了一口气。 容瑾面色缓和了一些,也围上去坐在榻边缘,双眼紧紧盯着她。 榻上的慕白蘞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有一刹那的空洞,而后慢慢聚光,明净剔透。 言疏桐见她醒来,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然而容瑾稍加缓和的脸色,骤然又紧绷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寒凉之意。 这不是慕白蘞的眼神。 慕白蘞无论看谁,眼中永远带着一份宁和,以及一份勃勃生气,让人看着就很舒服,愿意与之相交。而现在,同样的眼睛里却无端多出了沧桑,虽有笑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疏桐一愣:“主子,怎么了?” 容瑾没有回答言疏桐,“慕白蘞”却用行动回答了。 她坐起来,曲着一条腿在榻上坐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却朝容瑾伸了过去。她指尖轻轻挑起容瑾的下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小后生这张脸,生得着实好看。老身这整截身子进了土的人都忍不住想亲近亲近。” 这神情,这坐姿,这动作,这话语,慕白蘞决计是做不出来的。 夺舍,这个词仅在话本中见过。事情似乎闹得更大了。 此时,言疏桐不知该给出什么表情,只能瞥一眼容瑾,再次预言道:“我想,明天提刀来见你的,大约会是慕深。” 当言疏桐提及晋王,容瑾面色略有不虞,但很快掩了过去。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躲开“慕白蘞”的手,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将脸凑得更近,几乎就要贴上“慕白蘞”的脸。 “承蒙阁下欣赏,我可允你一亲芳泽。”翡翠色眼睛闪着莫测的光芒。 要论厚脸皮,大约是没人能比过容瑾的。 占据慕白蘞身体的元天颖也是愣了愣,随着噙着一抹笑,退开了去:“我家长宁矜贵,怎能让你占了便宜。” 容瑾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元天颖衣袖一挥,从榻上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打开了西边的窗户。 远处摇光峰之上,一轮残阳悬挂,天色也已暗下些许。 酷暑已过,已入冷秋。晚间的昆仑城已经没有那么热,有风自昆仑山吹来,带来一阵凉爽。 她立于窗前眺望,目下所及之地,一砖一瓦,一屋一舍,一如当年。只是街市的有些客栈酒肆换了招牌,换了主人。 “小后生,我那玳瑁簪呢?” “疏桐,你速去取来。”容瑾已坐会原先的椅子上,抿了口茶。听元天颖问到玳瑁簪,便吩咐言疏桐去取来。 言疏桐福了福身,退出东阁。 “现在已无旁人,阁下有话尽管说,有要求尽管提。”容瑾放下手中茶盏,“以一缕残魂控制他人身躯,颇费心力,也极为耗损长宁元气。你我便长话短说,速战速决。” “我有一件未完之事,一个未了心愿。”元天颖自也知道当中厉害,也没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了当提了要求,“望阁下帮我择一处风水宝地,归葬故友。还有,让我再见一面广安君。” “第一个要求简单。但这第二个,却着实不容易。实不相瞒,在下受秦君所托,寻广安君多年,至今未有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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