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颖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大周失国之后,他也没有回秦国?”若是因明瞳子的讖言,他没有回去,可以理解。可是周国已灭,讖言便没了任何意义,他完全可以回去。 元天颖一直都知道,回秦国与兄长团聚,是广安君一直以来的愿望。 “秦国上下皆以为,广安君在当初赴宴之时就惨遭天子毒手。直到我在莲花牢发现阁下尸骸,才知广安君并未遭难。除此之外,我并无广安君的任何消息。” 元天颖沉默片刻,瞥见一旁书桌,随即走了过去。她摊开一页宣纸,提笔画起了鬼画符,那七个符号似画非画,似字非字。 “我这有个法子,你将这副字散播出去,广安君若是见了,必会前来。”元天颖放下毛笔,指尖细细描摹那鬼画符,“若是这般还寻不到,那便只能道一句无缘。他日,小后生若有了消息,将那玳瑁簪还给他。且再帮我传句话,就说阿元……”她顿了顿,眼中柔情似水,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过去这许多年,往事种种,多说无益。望他珍重吧。” 容瑾好奇地凑过去看了桌上的字,这一看,便愣住了。 或许别人认不得这七个字,他却是认得的。那是七个古体字,端木氏立国之后,觉得字体过于繁复,遂简化之,这才有了现在的文字。除了避居世外的巫族仍在使用这种古体字,诸侯早已弃用。 元天颖写的这七个字,是一句情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广安君可认得这字?可明白阁下的情谊?” 元天颖笑着摇头:“他自是不知道的。当年我同他约定,若是哪日相隔天涯,我又想见他,便会在大街小巷的角落刻上这七个字。他看到了,那便来老地方找我。” 广安君只以为是暗号,还问过她,为何一个暗号要这么长。 她并没有回答他,于她而言,这并非暗号,而是她一直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认得这字?”元天颖突然发现哪里不对,这七个古体字连巫族人都未必能认全,这小后生却一眼看了出来,“你是巫族人?” 容瑾似笑非笑:“不是,只是碰巧认得这些字罢了。” “也对,你怎会是巫族人呢?若是,便也不必用埙声引导长宁使用魇术了。”说到慕白蔹,元天颖的目光忽然促狭起来,“你可喜欢长宁?” 这一问,险些让容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长宁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我落英楼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容瑾尴尬地别开眼睛,“我呢,同楼里那些人略有些不同,特别喜欢折腾她。” 元天颖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用慕白蔹的脸这么笑,竟无端有些诡异。 落英楼的效率很高,元天颖提出要求不过半个时辰。姚雍和便找好了地,寻好了人。 “老大,你是打算活埋了慕小妞吗?”即使姚雍和带着皱巴巴的面具,但那担忧之色一览无余,“慕小妞吃了咱们四枚迦叶果,整整四百两黄金呢!活埋了着实不划算,还是留着她那不怎么结实的小身板给咱们楼跑腿吧。” 无端端要找风水宝地,姚雍和以为慕白蔹惹恼了老大,老大准备挖坑将她埋了。 容瑾轻笑一声,没有接过姚雍和的话头,而是朝身侧退开了几步。 元天颖走上了上来:“带着人,跟我来吧。” “……”姚雍和目瞪口呆,“那还是慕小妞吗?那还是我家老大吗?”慕小妞见老大,不都怂包得紧,何曾有过这么神奇?而且,老大今日还特别恭顺。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夕阳没入地平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 元天颖带着一行人来到了那棵石榴树下,黑暗中,那伸展的枯枝看上去有些可怕。树枝上,仍旧站着几只乌鸦。乍见一群人来到树下,惊叫着飞走。 “挖吧。”元天颖又下了一道指令。 姚雍和一边招呼手下人挖,一边狐疑地盯着她。 元天颖笑意盈盈地回望,又起了戏弄的心思。 她只是神色一动,容瑾便知其意。他一只手蒙上他的眼睛,顺势又将他拉离元天颖:“别看了,那不是小白蔹。” 虽然那壳子里的灵魂是别人,但是身体还是慕白蔹的。他乐于元天颖用慕白蔹的身体调戏他,却不想见到她用白蔹的身体去调戏别人。 姚雍和更加迷糊了。 “楼主,挖到了!”这时,一个小厮一锄头下去,似乎碰到了一块木质的东西,他惊喜地丢下手中工具,用手扒开土壤。借着旁边小厮打的灯笼,他看到一副用阴沉木打造的棺材。 石榴树下,土质湿润,那棺材已经被腐蚀得很严重了。小厮碰了碰,就留下一个手指印。 挖到了棺材,小厮们便小心了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棺材。 待小厮们彻底挖开,将棺材们搬了上,元天颖走了过去:“这里面是广陵和慕百岭。” 姚雍和大吃一惊,倒是容瑾没表现出多少惊讶。来之前,他便已猜到了几分。 元天颖摸了摸已然腐蚀的棺材,记忆又回到了十九年那一天。
第48章 第十一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慕白蔹意识再度恢复之时,她看到了满天星斗 她以为,她已经醒过来了。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她能听能看,但完全无法行动。她如同一抹幽魂,只能附着在元天颖的身上,见证她曾经的经历。 夜莺啼叫,衬得此夜格外凄凉。 公主府寂静如死水,府外的石榴花仍开得灿烂。并没有如老妪所说的那般一夜间枯萎。 元天颖拉着一口棺材,缓缓走到了石榴树下。她她破旧的乞丐服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那双拉着缆绳的手,也磨出了血泡。 公主府满门被诛,元天颖因去执行逼宫计划,提前翻墙出了公主府,才幸免一难。 府中上下几百人的尸体都被扔去了乱葬岗,包括公主和驸马。元天颖并不愿看到广陵曝尸于野,便冒着生命危险,从运尸队伍中偷出了广陵和慕百岭的身体。那时,他们被随意地扔在尸体堆里,身体完全僵硬。与周围尸体有明显的刀伤不同,广陵和慕百岭身上没有一处刀伤,但面色青黑,显然是服毒而亡。 贵族不加以刀兵,以示尊重,这是大周的规矩。元天颖却觉得有些讽刺,死后都曝尸了,何来尊重一说,加不加刀兵,有何区别。 “广陵,我先将你和慕家浪荡子安顿于此。待日后还你清名,定为你们择一处好地方厚葬。” 元天颖在石榴树下挖开了一个深坑,将棺木推入了坑中。 广陵素喜石榴,当年开府之时便亲手在月牙湖边种下了这棵石榴。墙根后退,为太尉府腾出空间,她怕移植过程中损了树根,以致这石榴树不能存活,于是便没有动它,让它留在原地,只是命人每日照看打理着。 将广陵暂且埋在此处,最合适不过了。 慕白蘞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石榴树枯死了,为什么后来住进公主府的人会连番病倒。 石榴树旁就是月牙湖,此处泥土水润潮湿。而元天颖准备的是木棺,是禁不住水侵蚀的。广陵和慕百岭中毒而亡,那毒素便渗入土囊,毒死了石榴树,进而又影响了月牙湖水质。 当元天颖覆上最后一抔土,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她趁着天色还未完全亮,隐入了街巷深处。 公主府覆灭,端木见渊对公主党羽的杀戮尚未结束。元天颖躲避了几日,最终是跳入广安君的马车才出了昆仑城。 那是元天颖与广安君第一次相遇。 广安君的兄长秦君流顺之,师从尉迟清和,自小陪读于端木见渊,与端木见渊感情甚笃。所以广安君虽是质子之身,在昆仑却未曾被薄待。端木见渊亦待之如亲弟,他进出城的马车,自然无人敢阻拦。 元天颖跳进他马车里之时,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一身蓝衣,隐绣翠竹纹,仪态端正。头顶玳瑁簪光彩熠熠,衬得他那对重瞳之眸更为璀璨夺目。 他轻轻落下一子:“城外三十里官道有鲁王暗哨,姑娘莫要往那里去。可往须弥丘方向,转菟塞古道,那里长久未有人通行,地形复杂多变,早为周人所弃。须弥丘有老翁名钟舟,可为向导。” 说完,他抬眸看向元天颖。 这一眼,让元天颖一生难忘。日月入眸,星辰若出其里。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也是她见过的最睿智的一双眼睛。 他知道她是谁,他也愿意救她一命。 “多谢。”元天颖抱拳。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两人并没有说话,车内只有广安君落子的声音。 元天颖估计了一下,感觉已经离城十多里,便又抱拳,而后跳出了马车。她的动作很轻,似乎只是让纱帘动了动。驾车的马夫,甚至都没有发觉马车上来了个人,又走了个人。 广安君忽觉索然无味,长袖一拂,搅乱了黑白棋子。他朝马夫吩咐道:“回城。” “咦?”马夫愣了愣,“公子不是要去龙泉谭赏枫吗?这马上就要到了,怎么折返了?”枫还没赏呢! “乘兴而出,兴尽而归。虽未赏枫,却已无兴致,不若回城。” “……”马夫默然。人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广安君的心思可比海底针还要难琢磨,真要形容,大概只能是海底沙了。 马夫立刻勒转马头,又沿着官道回了昆仑城。 元天颖依广安君之言,果然在须弥丘找到了那个叫钟舟的老翁。那老翁倒也没多问,一听她要穿过菟塞古道,便收拾东西带着她上了路。 后来,她问过广安君,为什么对这条古道的事如此熟悉。 广安君却总是微笑不语。 琢磨了许久,她终于豁然开朗。那条古道,是广安君离开昆仑城的计划路线之一。而这个名叫钟舟的老翁,是秦国的暗桩。 广安君早有逃离昆仑的计划,但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有行动。 元天颖辗转多日,终于到了她安置巫渺的别院。 那时,已过一月有余。长公主被赐死,女帝殡天以及巫族被屠,这三个消息早已传入了巫渺耳中。 元天颖见到巫渺的时候,巫渺只着一件单衣立在庭院。他双眼涣散无神,死寂一般。见到元天颖,眼中才稍有波动。 “广陵呢?她在后面对不对?琳琅怎么会杀了广陵呢,这肯定是外面瞎说的,是不是?”他虽说着这话,但眼中并无神采,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那些消息是真的,连自欺都做不到。 奔波多日,元天颖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现在,面对舅父的问题,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舅父,阿元无能。”她跪倒在巫渺身前,一粒粒泪珠滚落,没入土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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