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阴沉:“这世上真的有可以相信的人吗?当年,孤是那么相信阿元,可是她呢,也不知皇姐许了什么,她竟然毫无征兆地背叛了我!更是多年来,连和皇姐欺我!”说到此处,他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眼底满是恨意。 元天颖怔了怔,当年她这随心一举,竟让他恨了这许多年吗? “先帝那般信任皇姐,可是皇姐呢?她却勾结楚国,尽想着拉母亲下台。血亲尚且如此,孤怎敢轻易信了你,信了秦国呢?”忽而,端木见渊的脸色又缓和下来,看着元天颖的眼神又复现那种邻家兄长般的温暖,“应之,其实这于你也是一种解脱,你再不必为重瞳所扰。你也不必害怕孤单,你的母亲、你的兄长,很快就会在九泉之下与你相逢。” 最后一句,他说得轻飘飘的,但话语背后却令人背脊发凉。 元天颖虽痛得无法集中精神,但听了最后一句,还是大为震动。端木见渊不仅要对广安君下手,还要对整个秦国下手! 她知道他小气记仇,却没想到能绝情至此,更没想到会如此丧心病狂。 元天颖说不出一句话,但端木见渊却还是读懂了她的神情。 “有孤一日,天下便再无明瞳子!” 伴着他这一句疯狂的话语,最后一枚透骨钉也落了下来,正中元天颖眉心。
第51章 第十四章两处茫茫生与死 广陵长公主的墓地,并不需要特意寻找。早在大周失国之时,傅青阳就立了衣冠冢。端木见渊在时,他也时刻上书请立公主冢,但都被严厉驳斥。至端木见渊身死魂灭,傅青阳也没忘记给广陵一个栖身之地。他当年未曾寻到公主遗体,始终是一个遗憾。 所以,当容瑾派人告诉他,寻到了广陵遗体之时,他就早早带领周国遗老到了衣冠冢处。 难得的,傅青阳竟然没带那杆烟。他站在神道前,身后两排老臣皆肃穆而立,有些人甚至落了泪。 广陵长公主于他们有知遇之恩,当年公主遭难,他们却无能为力,甚至为公主求一处墓冢都做不到。多年来,这也始终是他们的心病。如今一听找到了公主,也不顾黑灯瞎火,都跟了来。 夜里的昆仑山有些冷,风吹在脸上,冻得他们微微发抖。但他们浑然未觉,只是祈盼地望着远处。 远处山道上,两点灯笼缓慢地移动着。落英楼一众替广陵公主和驸马重新准备了两具棺木,正抬着在山间行进。 姚雍和怀抱着九霄环佩走在最前面,容瑾和元天颖则在最后。 容瑾将玳瑁簪递给了元天颖:“我只给二十四个时辰,后日太阳落山,若无广安君的消息,请前辈务必将身体还给长宁。” 元天颖接过玳瑁簪,随意地将一头散发绾了起来。玳瑁簪反射着微弱的火光,晶莹剔透。她双眸含笑:“如果,我说不呢?”这一句,却听不出是否是玩笑。 容瑾翡翠色的眼睛一闪,嘴角微微含笑:“我自是有办法驱逐前辈的,不过就是让长宁多受些罪。”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听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元天颖微微有些诧异:“小后生,你可真残忍,竟是舍得让长宁受罪?” 容瑾不置可否:“长宁根基尚浅,这一日两日于她的影响尚未可知,与其担不必要的风险,不如多受点罪。” “理是这个理。”元天颖不由多看了一眼容瑾,眼底疏淡的笑意消失了,转而凝重了起来,像是在替小辈忧心,“听来却总是缺些人情味。受的罪多了,长宁恐是要避你如蛇蝎的。” “并不是个事,她向来避我如蛇蝎,多一桩,少一桩,于我关系不大。”容瑾坦然陈述事实。 “……”难道时代变了,二十年后的年轻人对待心仪姑娘家的方式也变了? 元天颖一时接不上话,索性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摸了摸头顶的玳瑁簪:“十二个时辰就够了。” 容瑾一愣:“我落英楼传递消息虽快,却也没快到一天一夜将信息传遍列国。这多半是等不到广安君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切随缘。”元天颖笑了笑,竟是无比豁达。于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好好葬了广陵,如今已实现。至于广安君,有缘相见便见,无缘便就此作罢。 两人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傅青阳身前。 傅青阳跪倒在棺木前,叩首三次。而后起身,退到一侧,继续跪着,他身后一众周臣也跪了下来。 姚雍和走至傅青阳对面,盘膝而坐,九霄环佩横在其上。他指尖一动,幽远绵长的琴声传出很远。 这是一曲《薤露》,用于送葬王公贵族的挽歌。 琴声一起,一众臣子便唱和起来: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深夜的昆仑山,响起了幽幽一曲挽歌。在歌声中,广陵长公主与驸马的灵柩被缓缓拉入墓穴之中。 元天颖看着那两排臣子,眼眶有些湿润:“也不枉广陵当年的推心置腹。”广陵若泉下有知,定然也能欣慰。 为广陵公主重新入殓,发生得悄无声息。一夜过去,昆仑城的百姓只知道公主府外的石榴树倒了,有人又栽上一棵新的石榴树。 当日,与慕白蔹攀谈的老妪望着那石榴幼苗,久久不能回神。忽而,她苍老浑浊的眼睛迸射出强烈的光芒,跌跌撞撞跑出巷子,嘶喊着:“长宁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那日遇到的姑娘,眉目间颇有几分公主的模样,今日又见石榴树换了新的,多半是消失多年的长宁郡主! 老妪的呼声在街巷回荡,然而,街头巷尾的人只是好奇地看一眼自顾自激动的老妪,下一刻便各忙各的,内心无丝毫波澜。 元天颖倚在落英楼二楼的栏杆处,手中捧着一杯茶,眼中印着老妪身影,心底却浮起一股悲凉。 “人走茶凉,这昆仑城还记得广陵的,也没几个人了。所以,昆仑山上那群人,显得难能可贵。”她举起茶,一饮而尽,那模样好似在喝一杯酒。 她是想喝酒的,奈何方一拿起酒壶,便被容小后生夺了去。这才知道,慕白蔹竟然是一杯倒的酒量。她只能哀叹着“长宁给慕家丢脸”,然后默默接受容瑾递过来的一杯茶。 这茶清苦带涩,着实比不得酒的甘洌。元天颖放下茶杯,瞅着容瑾手里的酒壶,咽了一口口水。她倾身向前,朝容瑾伸出手,食指动了动:“沾一口,可否?” 容瑾吩咐茶小二将酒壶带下去,顺便又为她斟了一杯茶:“不可,闻都不行。” 元天颖目送着那壶酒消失在转弯处,随即颓然地挂在栏杆处,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茶杯又喝了一杯。 日上中空,街道上的叫卖声渐渐多了起来。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元天颖忽觉无趣。这时,眼角瞥见了一道身影,她猛的坐起身,探出半个身子看出去。 “是他!”像是确定了什么,她眼中浮现无与伦比的喜悦,双脚一抬,便跨出了栏杆从二楼跃了下去。 然而,刚跳下去,元天颖就后悔了。慕白蔹的这个身体,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轻盈如鸿毛,反而很是沉重。跃出的刹那,她只觉脚下似乎灌了千钧重铁,没有缓冲地直直坠了下去。 落地之时,脚底便传上来一阵麻麻的痛感,险些让她站不住,摔了个狗啃泥。好在她行动迅速,将自己蜷缩在一团,在地上滚了几圈。这一滚,玳瑁簪滑落下来,顺势也滚了出去,滚到了一双破旧的木屐边上。 穿着木屐的是落英楼的说书人应留,此时他仍穿着那件破旧的乞丐服,残破的芭蕉扇拿在手里。他弯腰捡起了玳瑁簪,看向面前险些摔倒的元天颖。 元天颖顺利将落地的那股冲立,缓冲了过来。她起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呢喃了一句:“长宁这根基着实浅薄。” “阿元?”应留试探着开口。 元天颖含笑回视,没有了玳瑁簪固定,一头黑发散乱下来,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亮闪闪的,如少女一般明媚。 两厢对视。 车水马龙的街道,在那一刹那,仿佛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他和她。 有一种深情,是余生活成了对方的样子。应留身上那一身破旧的衣服和芭蕉扇,都是她当年游历江湖的装扮,过去这许多年,衣服和扇子都破得不成模样,可他却仍舍不得丢弃。 没错,落英楼那个奇怪的说书乞丐正是当年的广安君。任是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竟然染了烟火尘埃,成了一个落魄的说书乞丐。 元天颖靠近了几步,慕白蔹的身材娇小,所以她只能仰着头看广安君。岁月为他平添几道皱纹,那皮肤也不再是记忆里那样白皙,吹弹可破,而是泛着风霜之感。 他老了,也变了。如今的他不再像那一轮天边的月亮,更像一粒人世的尘埃,她从未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得近。 “还君明珠。”元天颖笑了,满足而释然的微笑。此番,她安葬了广陵,也见到了广安君,心愿已了。 她忽而又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啄了应留的面颊。 应留怔然。 “永别了。”随着这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元天颖的眼睛渐渐退去光芒,身体瘫软下来。 应留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去接。却见容瑾动作更快,一把将慕白蔹打横抱起。他翡翠色的眼睛略略有些不高兴:“老师?广安君?” 万万没想到,他寻寻觅觅多年的人竟然在他眼皮底下,还是为他授业解惑的老师。 “流应之,应留。应留,流应之。”容瑾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仅仅只是将名字颠倒了一下罢了!这么多年,我竟没有发现?!老师,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应留讪然:“你也没问,不是吗?” 容瑾嘴角扯起一抹阴森的笑容,看得应留寒毛直竖。 自己这个学生什么品性,他再了解不过,惹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应留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别想着什么歪点子折腾我,老师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 见对方率先败下阵来,容瑾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嗯……疼……好疼……”昏睡的慕白蔹表情突然扭曲起来,额前密布着细汗,她的手紧紧拽着容瑾的衣领,手臂上青筋突起,一条条血管清晰可见。 容瑾心下一沉,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52章 第十五章物尽所用是容瑾 慕白蔹的情况不容乐观,容瑾只得暂时将应留的事放一放。 东阁之上,燃起了宁神香。 姚雍和盘膝而坐,全神贯注弹奏着。指尖一拨一挑,琴弦震颤,发出渺远悠长的声音。 这琴声好似有什么魔力,竟使得过路的麻雀驻足东阁屋檐上。这些鸟儿垂耳倾听着琴声,十分安静,一声“叽”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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