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嘛?” “这根骨头回去磨一磨,做个喝火锅汤的勺子总是可以的!” “真的要用上回那只神农鼎?暴殄天物啊!” 大梁崇安十年,惊蛰,苍梧山桃仙谷草木枯败,波及十余里,翌日即复。桃李同开,山杏芬芳,终年不谢。人奇之,掘谷底,得巨龙骨骸十余车。
第五章 芙蓉焰 零 他如约赶到时,天空中的一轮新月恰好被涌上来的云团所吞噬,只留下一角残余的光亮。 借着那点光,他一眼便望见了湖边等待的牛车。四周尽是白茫茫的芦花,在微风中起伏,牛车帘幕低垂,寂静无声,其间连盏灯火也未点。想起车内等待之人,他不禁欢喜起来,一路涉水过去,也顾不得弄湿了衣裳。 “婉儿?” 他在车窗外敲了敲,压低嗓子喊道。车内却依旧是一片沉默。 莫非,这是个圈套?他猛地警觉,立刻背靠着牛车凝神静气,朝四处张望。天幕低垂,四野静寂,唯有远处传来寒寒窣窣的草叶摩擦声,是那只被放开的拉车的牛,正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松了一口气,又翻过身来,两根指头搭着车窗的边缘,朝里望去。 月光虽然模糊,却还是渗了些许进车内,映出端坐其间的妇人的剪影。他望见了绣有凤鸟纹样的腰带,再往上,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下巴轮廓,还有胸口一段雪白肌肤。 “婉儿!” 他胸中激荡不已,伸手就要去掀那车帘,帘间却忽然现出一截利刃,直指他的心口。 你这又是何必?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那妇人缓缓开口,“所以这把刀才在这里。” 他胸中纵然有再多的热血,此刻也凉了,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前来赴约?” “我想要个了断。” “了断?” 一只锦缎制成的荷包被扔出了车帘,沉重地砸进芦花间的泥地。 “这里是十两黄金,拿了去,江陵、云珑,哪里不能开你的梳子铺?” “这是要赶我走啊!”他慢慢地咧开了嘴,“是怕我跟琅琊王泄露了你的秘密?” “王爷胸襟广阔,早知我出身贫贱,却仍旧是宠眷不衰。” “是么。他连你我二人之事,也尽都知晓么?” 他趁她露出一瞬间的失神,突然便闯入帘中,握着她持刀的手腕朝旁边一扭。那刀哐当一声,掉在一旁。他再顺势一拉,将她整个拉入怀里,她的身子开始还僵硬,后来也慢慢地软了。 “婉儿……”他尽量柔声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一件礼物。” 他将那物件从袖里取了出来,摊在手掌上,朝她递了过去。是一柄半圆形的发梳,梳身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周围围着一圈细小的火焰。 “这些年我走遍神州,终于找到传说中的犀牛角,做得这件你最爱的插栉。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扎不好辫子,总要我替你梳头?我那时便说,这么笨的姑娘,往后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嫁给我,我日日替你梳头。” 那贵妇人将那梳子捏在手里,紧贴在胸口。 “我记得,所以我在等。一个寒暑,又一个寒暑,陈泽,我等了你足足十五年!你若早来几年,我心口还有一丝活气,到如今,只剩灰烬了!”她的声调哽咽,“更何况,王爷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负他。” “婉儿!” “你的婉儿早就死了,你得称我端王妃。” 他还要近前,她却操起一旁的刀,将刃放在自己脖子上。 “这些年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我虽有情,却注定分隔两地,不得长相厮守,都因当年一时贪图口舌之欢,造下杀孽。天网恢恢,果真疏而不漏。” “你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吃了几个鸟蛋……” 怀中的身子忽然发起烫来,叫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她朝他抬起眼帘,一双眼瞳犹如融化的黄金,照得睫毛都根根通透。他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景象,朝后一退,撞在车壁上。一时间,车内光芒更盛,她寸寸肌肤都在龟裂,裂口中朝外透出光线,终于照亮了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容颜。 那妇人望向空中,表情似有所悟,竟渐渐露出喜色,红唇微张,吐出感慨:“没错,我还记得当年那蛋的味道。真美味啊……” 猛然间,有火焰自她体内炸裂,如巨蟒般将她层层包裹。他惊叫着,一下子滚出了牛车,落进池中。被冰冷的水一激,他清醒了几分,用衣襟兜了水,一兜兜地泼向牛车。 “婉儿,婉……” 他忽然松了手,任由手中湿透了的衣襟垂下来。眼前端坐在火焰中央的贵妇人,面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神色,只有诡异至极的平静微笑。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皮肤焦黑,一点点化为灰烬。 在她身边,还掉落着那只描画着朱雀的插栉。 他再也忍耐不住,扭头狂奔起来。 一 巡猎司在无夏的总部叫人给炸了。 爆炸发生的时候,云敦正在街口吃早饭,才刚将一只梅干菜扣肉馅儿的包子塞到嘴里,连嚼都没有来得及,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巡猎司门口两侧的石狮子各飞出去一只,气浪带起的烟尘好半天才落干净。 “我那个时候的反应也叫快,当时心里就转了好几个弯。”云敦事后跟人夸口的时候,这样说道,“巡猎司虽说只是捕猎妖兽,却也保不齐得罪了哪些乱臣贼子,要真有人存心滋事,埋伏在内,我若从正面冲进去,岂不是正好落入网中?因此我多了个心眼,绕到后门,爬上那棵歪脖子柳树——” “嘴里还衔着包子吧?” 云敦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 “李大娘的手艺这么好,总不能浪费粮食啊。” 云敦叼着包子趴在树梢,朝院子里张望。巡猎司的总部是处四合院,自从翰林院的徐疏影学士借调过来之后,总教头鲁鹰让羿师们将东厢房全部腾出,供徐学士摆放他那些沉得要死的古旧书简和不计其数的瓶瓶罐罐。现在,东厢整整一面墙都垮了,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倒着灰头土脸的羿师。云敦先是心中一紧,接着见他们尚在辗转呻吟,这才放下心来。他跳进去,将其中跟他相熟的先扶起来,帮着拍打身上的灰。 “谁干的?贼人在哪儿?”他咽下口中最后一口包子,摸着腰间的弩箭问。 那家伙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东厢。那里烟气缭绕,尘埃飞腾,隐约显露出一个身影。云敦立刻以标准的姿势半蹲在地,举起了弩箭开始瞄准,但很快又疑惑地偏了偏头。这人的身材肥滚滚的,完全不是当刺客的材料,更可疑的是,他的动作未免也太过于笨拙了,几根断梁就差点将其绊倒。云敦眼看着他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一路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一道残墙,立刻趴了上去,露出一张熏得漆黑的脸。 这脸看起来颇为眼熟,如果添上胡子,再加上顶纱帽的话…… “徐学士?”云敦丢了弩箭,站起来喊。 “咳,刚才记到了哪里?” 羿师们就地找了张还算完整的椅子,徐疏影坐了上去,脸都没顾上擦,便唤着云敦过来赶紧拿笔记录。他原本就胖,如今脸上没了胡子,更显滑稽,云敦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笑出声来,只凝了神去念自己刚才写下的字:“朱雀羽通体金黄,顶端分四股或五股不等,可瞬间自燃。” “嗯,再接着写:‘万不可将其放在硝石和硫磺附近’。” 舒巡检正指挥着羿师们打扫院子,检查损失,听得他们这么一说,也凑了过来。他是个精瘦黝黑的中年人,颧骨突出,花白的胡须根根四散。 “这么说,昨晚的证物,徐学士分辨出来了?” 徐学士一面点着头,一面用帕子擦着脸。 “没错,没错!四股金羽,那就是朱雀!昨晚鲁教头带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还记得十六年前盘云村闹过一次朱雀,之后世间再无人得见,我还以为它们就此灭绝了呢。如今看来,尚有希望!”他两眼发光,说得高兴,又转头四顾,“鲁教头呢?得禀告他才是。” “又去,何时?” “昨晚从芦花池边回来,将证物交给徐学士后便去了。”舒巡检回答。 “现如今天都亮了。” “整整一晚?” “唉唉,春宵苦短啊。” “只怕要花掉半个月的俸禄了。” 羿师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你们究竟在说啥?”云敦好奇心大起,舒巡检却在一旁咳了咳:“打扫做完了,就都闲在这里?今日的五百次射靶练习完成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闭了嘴,挨个过来拍拍云敦的肩膀,在他央求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走开了。倒是舒巡捕停了片刻,问他:“听说你对鲁大人颇为敬仰?” “是!”云敦挺起胸膛来,“鲁教头在我们那里可出名了!天下第一神射!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来无夏做羿师的!” “那你去吩咐厨下给鲁教头炖点鸡汤补补吧。” “为啥?” “废话那么多,叫你去你就去!” 简直叫人无法容忍!云敦对鲁鹰的事迹可谓是滚瓜烂熟,从小便守着村里唯一的盲眼说书人,央他将鲁鹰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鲁鹰不到十五岁便得到追、日弓,接着战穷奇、斩巴蛇,少年英雄,一战成名,是何等的风光,却偏在此时发现挚友竟然是白泽所化,遭遇背叛,因此才一路追杀白泽到无夏——凡此种种,他闭着眼睛也能数得出来。但眼下,居然出现了新情况,所有人都知道,偏偏唯独他不知道! 徐疏影刚从椅子上抬起了半边屁股,云敦便扑过去,生生又将他按了回去。徐学士往右边躲,他也往右偏,往左边躲,又叫他挡住了。 “徐大人!”云敦努力做出这辈子最为可怜的表情,只差生出条尾巴来左右摇摆。 “咳,其实也没啥,平乐坊是无夏的歌妓坊,鲁大人去见曲焰姑娘了。” “喔——”云敦恍然大悟,一手放在下巴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照徐疏影的说法,鲁鹰乃是曲焰的知音。 与无夏城平乐坊中的其他歌姬不同,曲焰并非自幼便入了教坊,而是不请自来。大约一年前的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她忽然出现在平乐坊的门口,背着一张十二弦的凤头壁筷,琴头用的是沉香描金的乌木。这半路入行的举动自然遭到了教坊里妈妈们的无情嘲笑。但当她从肩上取下箜篌,弹奏出第一个音符,妈妈们却纷纷变了脸色。一曲终了,四下里鸦雀无声。那可不是什么“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寻常温柔调,而是一首“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刺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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