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说第六十六:塞上燕脂凝夜紫 殷红的鲜血像是一条艳色细蛇, 在时云起骨节分明的指背上蜿蜒而去,“啪”地一声坠在他脚下的青砖上, 摔得粉身碎骨。 时云起单膝跪地, 铠甲尽碎,双目赤红。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瞳仁缩成细小的一点: “胡畜……” 这里本是靖安府一处寻常而逼狭的小道, 此时却仿佛炼狱侵吞人间的第一咬。地面上横陈着触目惊心的断尸与残肢,断口光滑得像是新研的镜面, 这是巡夜士卒与胯/下战马一齐被斩断的结果—— 来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划出了一剑, 便将六个巡逻骑兵变成了十二等分;如果不是时云起的淬体法身实在强悍,那么地上的尸块应该有十四份。 最小的巡逻骑才十五岁,父母就在炎虎关做小本生意。 “……站起来, ”时云起以长/枪为撑,奋力地想要支起自己, 男人在心里对自己喝骂, “——站起来!!!” 时云起从来不相信“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屁话,云秦男人的膝盖从来都不值钱,天地君亲师,男人什么没跪过?逼急了他还跪盛爷, 还跪李先生,甚至还拉过战字旗别的大老爷们一起跪这两位。 在靖安府这代年轻人的眼里, “惊龙狂骨”盛昭缇和“千卦百算”李拾风, 把靖安府从一盘散沙拉扯成如今的模样, 确实像是他们在军营里的父母——不过盛昭缇才是那个凶了吧唧的爹,而慢条斯理的李先生则比较贴近磨磨唧唧、啰啰嗦嗦的慈母形象。 ……但是在敌人面前孙子似的跪着、连动都动不了, 时云起活了二十多年, 还是头一次这么窝囊。 敌人应该是修炼了某种奇特的瞳术, 灿金色的瞳仁里静静地呈着一对十字星,眼神安静、冷漠、沉威,像是远古神祗对人类投来的凝视。时云起被这道灿金色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背脊上仿佛多了一座王屋太行,四肢百骸都无从动弹。 ——这是应龙大萨满派出的四位祭坛勇士里,信仰最虔诚、意志最坚定、武力最高强的勇士,“饕餮”。 饕餮仿佛是从苏罗耶古老神话中步来的圣女,上身缠裹着凌乱的绷带,下身则胡乱罩着被撕裂的圣袍,圣洁与妖冶同行,高贵与亵/渎并驱。她纤细的手脚上锁着沉重的青铜铁链,似乎是为苍生戴罪的镣铐;但是粗笨的锁链并不能妨碍饕餮的动作,她挥剑的动作流畅、健美、凌厉,像是在冰原上独自旋舞的苏罗耶舞娘。 只不过旋转开的不是朱缨和花鬘,而是鲜血和死亡。 “下跪,忏悔,祷告,往生。”饕餮的声音空灵又悠扬,连说着汉话都能自生一股奇特的韵律,“异邦人,吾已予你天父最大的仁慈。” 时云起懒得跟这神神叨叨的疯女人嘚啵:“你在放什么西洋屁?” 饕餮的眼神悲悯又冷漠,仿佛从云端俯视人间的神明:“愚蠢的四脚羊,你辜负了圣教的宽宥,你必为此付出代价。” 时云起笑了一声:“你看我有在怕吗?” “……唔,时哥哥?” 时云起心头巨震,浑身一栗。 藕色襦裙的小丫鬟揉着眼睛,从旁侧窄道里摇摇晃晃地走来。她是苏小将军带过来的小姑娘,李拾风也没想出什么妥善安置的法子,索性让她和闻战住在了客居。 ——奶奶的熊,闻昀山人呢?! 以小丫鬟这个视角,既看不见时云起这边一地的尸体,也看不见倒提长锋的饕餮。小姑娘只看见时云起一身狼狈地跪在地上,反而关切地加快了脚步:“时哥哥,你摔倒了吗?” 别、别——别! 饕餮白金色的眉毛一蹙,十字剑偏转了一个阴恻恻的角度,月光溅射出一道凄绝而瑰丽的华彩—— 别过来! 时云起瞳孔巨震,扭头厉喝:“跑!!!跑——” 饕餮面无表情地举剑横挥,周遭景色纷纷被斩作两截!恐怖而平滑的裂痕从石墙一路延展至建筑内部,整个窄道的拐角皆被饕餮拦腰斩开,撕裂一切的剑意仿佛一把哗然展开的折扇,圆融的长弧边缘恰好贯越了小丫鬟细弱的脖颈—— 跑!!! 喀! 时云起能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爆响,千钧一发之际,他扛着那股千钧的重量自原地暴起,不管不顾地往饕餮身上一撞——这一撞大有把自己粉身碎骨的意思,强悍如饕餮也不得不中断了斩切,抬脚把时云起整个人踏进了地面里! 砰! 饕餮直接踩着时云起在地面上踏出一个深坑,闪电状的裂纹向四方暴绽开去,时云起终究不是铜皮铁骨之身,嗓眼里蹿出一口烈烈的血箭来! “……”饕餮似乎是无法理解,女孩脸上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异邦人,你做什么?” 为什么刚刚还动弹不得,眼下却特地扑过来找死? 时云起:“……” 他想立刻骂句塞北脏话的,但是一张口就是吐不完的血,时云起艰难地缓了一缓,心想: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还没迎娶云雀姑娘走上人生巅峰呢。 无论是性子天生清冷的百里小将军,还是脾性暴烈如火的苏小将军。天资再异禀、根骨再卓绝,说到底都还是没长大的少年人。小一辈里总得有个懂事的,他时云起就是那个能为盛爷和李先生分忧的小辈,就是武学上确实废物了点,总是叠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 时云起也没觉得丢人,术业有专攻,战场上有捅人的,就有被人捅的。时云起在淬体方面确实豪横得像个铁壳王八,他恨不得敌军都来捅自己,好让战友都去捅对面的。 “我们云秦,”时云起咳嗽了一声,“……是讲规矩的。” “暴君再霸道,记在史书上时还是要被骂得狗血淋头;强盗再豪横,在民间传说里也是被千人唾万人弃。国家间战不斩来使,江湖上祸不及亲眷,云秦做人做事,横竖都是条框,左右都是规矩。” “你现在杀我可以,我穿着战甲;但是你不能伤无辜的幼女,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时云起被饕餮踩着脊梁骨,一点点地把脸从土里转上来,年轻男人血迹斑斑的脸上,犹自挂着点笑意: “蛮子,你懂不懂,什么叫文明?” . . 饕餮冷冷地垂下漠然的眸光,高举而起的剑刃激溅起一目灿耀的锋寒: “四脚羊,你们不该从羊圈里跑出来。” 时云起能看见跑得越来越远的小姑娘,笑道:“放你娘的屁。” 他以为他骂出声了,事实上他只是动了动嘴唇,眸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悬剑斩落,刃光赛雪。 唰! 一声凌厉又清越的冷笑声当空劈下,盛昭缇人未至、声先到: “嚯,这是哪儿飞来的煳家雀……” 饕餮白金色的细眉陡然一皱—— 龙吟!虎啸!豹吼! 一道惊艳的火虹悍然横跨了朗朗的天穹,一路震甩出穿云裂石的恐怖声响,刺势磅礴的枪尖眩开一笔飒沓的寒芒,映亮了饕餮奇异的、灿金的、嵌含十字星辰的眼睛! 唰!!! 烈艳的鲜血猝然横飚开去,盛昭缇从天而降的一枪堪称惊才绝艳,当即划瞎了饕餮的眼睛——粗暴简单地中止了饕餮那奇异的瞳术! “——敢在老娘面前放肆?!” 剧痛之下饕餮的反应居然也不慢,十字剑上唰然卷涌起耀眼欲盲的火焰,横扫开一弯乳白色的炽烈长痕——正是她半路杀出时,对着巡逻士卒用的那一招! 被苏锦萝扶住的时云起目眦欲裂:“盛爷当心!” 盛昭缇是谁? 她是塞北第一猛将,云秦拴在边关上的一匹疯虎,动手就要扒皮拆骨的母夜叉! 盛昭缇在凌空直接飞起一脚,生生地踹断了那柄裂石分金的十字剑: “哈?——时云起你他娘的大声儿点,老娘没听见!” 时云起:“……” 砰!!! 盛昭缇出门时急得根本没穿鞋,直接赤脚踹碎了饕餮的十字剑,还踹散了饕餮熔烈的剑风;眼下碎铁与沙石旋溅四射,烟尘激扬间盛昭缇踏出了一张狰狞的网状裂痕,裂痕正央是散发赤足的盛昭缇,以及被她单手掐住脖颈、高高举起的饕餮—— 哗! 盛昭缇的灵息自掌心咆哮而出,血红色的炼炁吞没了饕餮全身,像是火刑前浇遍犯人全身的火油;盛昭缇巍然而立,表情淡然,声音寒冷: “……听说你们教会特别喜欢这样对付异己,嗯?” 饕餮悲天悯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激烈地挣扎起来,企图摆脱盛昭缇的控制;盛昭缇根本没有再废话的意思,当即点燃了自己的炼炁,饕餮立刻被血红色的烈火吞没在内,凄厉的尖啸声穿云裂石! 轰!!! 盛昭缇啧了一声,断然松手、飞身撤后。挣扎在血红烈火里的饕餮挣断了手脚的镣铐,只见明明炙炙的焰影里,隐隐呈出一对遮天蔽日的鸟翼来——这才是饕餮的真身本相,烈火中展翅的巨鸟像是神话里浴火重生的凤凰! 这才是塞北第一大将的霸道,盛昭缇飞枪、刺目、掐喉、烧人,只用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饕餮已然被盛昭缇逼向了绝路,烈火中的女孩仰天放喉悲声,凄绝的厉鸣仿佛是吹血的玉笛,直催人的神魂! 天佑吾国,王佑吾乡! 希望下一代的苏罗耶人,能够摆脱冰寒的诅咒,生活在春花盛放的地方—— 唰!!! 饕餮全身的翎羽激射而出,像是万万道齐发的火焰之箭,朝着整个靖安府兜头罩下! ……届时愿部落姊妹,为我祭来一朵花。 浑身无羽的巨鸟朝着盛昭缇疾冲而去,巨喙悍然张开,朝着女将兜头咬下! 天/行/枪第六:梨姬敬酒•挑! 盛昭缇猱身而上,自下而上的一枪恍若腾天的猛蛟,将饕餮整个儿掀上了凌空;但饕餮死死咬住了盛昭缇的枪尖,任由三棱枪刃穿舌刺喉、不肯罢休! 此时火翎羽当空而落,盛昭缇反被饕餮吊在了半空,眼看就要被万箭穿成筛子—— 饕餮失明的瞳仁怒瞋而裂,女孩死而未绝的杀气狠狠地钉穿了盛昭缇: 天佑吾国,王佑吾乡! . . “疯婆娘,”盛昭缇一压眉宇,不曾动摇半分,“滚回你老家去。” 天/行/枪第一:天军逆破•突! 盛昭缇雪白的赤足一踏凌空虚无,居然被她踏爆了整片的空气!明灿的灵子流烁成一片瑰丽的星云,狂嚣的猛风裹挟着衰叶冲上穹隆,盛昭缇钉在饕餮喉中的长/枪击出一道又一道烈红的圆环——她振臂一枪飞出,将饕餮钉在了城门之上! 哗! 饕餮的尸体像是一碗打碎的红汤,在城门上死得骇人而艳丽;瓢泼的鲜血浇在炎虎关三个大字之上,既而分流、下坠、挂出一帘细小的血雨,滴答在云秦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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