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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祝此时终于能说话了，“他杀了凡人，遭了天谴，会死吧？” 流照：“……是。天谴的雷劫几乎劈碎了他的神格，张凡他们死后山神也支撑不了多久。他把练星托付给了高篱，可是高篱终究是个凡人，不过三十年寿数。” 江祈看向不远处正拈花惹草的练星，“她的□□被贺书带走，没有寄居的躯壳，她怎么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说到底现在的她算是鬼吧？那她为什么会有神力？人魂已齐，她为什么……心智倒退？” 流照：“山神在消散前把仅剩的神力都给了练星。练星非神非人非鬼，山神渡过神力后，神力锁死，不消不散，即便没人再供奉，这部分神力都会是练星的了。练星的人魂并不齐，贺书撕开她的人魂时已经造成了伤害，遑论要杀死之后的宿主才能引出，人魂早已经不全了。心智缺失，并非不可能。” 江祈：“山神为什么要隔绝冬青峡？” 江祝默默回头，感觉一口气卡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非得嚎啕大哭一场才能发泄。 “我猜，他是不想让练星再和人世接触了。她现在只有几岁稚童的心智，不能辨明善恶，就算有神力，未来能人千万，不愁不能对付一个伪神。人心险恶，不是现在的练星能理解、能应付的。” 那时还没有如今五家鼎立的局面，各方势力初成，想来是几百年前的光景。 练星终其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恢复神智的一天了，再醒来时冬青已死，只剩下一个刚刚被托付重任的高篱。冬青可以阻止外人进入，却不能阻止身为伪神的练星出去。高篱看不住她，车轱辘话来回翻了那么多年，再好脾气的人也是会烦的。练星就这么不厌其烦听了三十年，高篱死后守着逐渐恢复生机但寥无人烟的冬青峡，乖乖地呆在这里，若非流照意外闯入，她根本不会离开冬青峡半步。 这大概就是潜意识作祟吧。因为冬青峡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所以不愿意离开。当初练星对高篱说的话，哪怕再也不记得，也不会违诺。 即便你不在了，即便我傻了疯了。 即便这誓言没有人再记得。 江祈再成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里面有太多东西是他不能接触无法理解的。 “为什么……会这样？山神和练星都没有做错过，为什么到头来得偿所愿的是作恶多端的，反而他们没有好下场？” 流照不语，江祝抚了抚他的头，“傻小子，天底下哪儿就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去历数几个世家的族谱，哪家没有冤假错案，你忘了唳鹤庭的事情了？我们修习不是为了要做什么强者，是为了有能力让别人平安，让错误杜绝，至少不要再多几个悲歌。” 世界上伤心的人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任何一个。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江祝转向流照，目光灼灼，“那个贺书，到底是什么人？山神说他是幽冥鬼，但是这个概念太笼统了。” 流照：“你们知道幽冥和暗渊的区别吗？” — “姐，幽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江祝正整理笔记，复习芥子阵的要点，闻言从书堆里抬头，“幽冥？你等我找找，之前我还看见过。” 彼时几人正在书楼，江淮捧着一本符箓全解正好经过，听到两人对话插进来，“幽冥是鬼界。鬼界还有另一个，叫暗渊，也是俗称的人死魂归之处。” 江祈愕然，“不是……等等，那这俩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鬼族的地盘吗。我一直以为鬼界只有一个。” “不一样。”江祝终于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一点点，手头翻开一本书，“传说天地伊始，众生混沌，蕴神鬼。万物之灵蕴初神，是最早一代的神灵。这一代神灵生于混沌，蕴于善念，为寻求更广袤的生机，以十去□□的代价将混沌撕开，自此天高地阔，得生万物。 “而与初神同时诞生的鬼族，生于恶与欲，不敢苟同初神的牺牲，在混沌之北开辟出与寻常生灵隔绝之地，名为‘幽冥’。久而久之，幽冥之鬼的名号就传出来。而后世死后怨鬼魂灵因为等级不同，不得进入幽冥鬼界，堆积愈多，就有了执念过深、鬼气过强的鬼，创设了暗渊鬼界。” 江淮补充道：“虽同为鬼族，但暗渊鬼的等级，远远比不上幽冥鬼。幽冥鬼享有同神灵同等的地位。暗渊鬼界是人世魂灵转生或长居之地，而幽冥鬼界，滋生或吸纳的，是人心的欲念，贪、恶、痴、妄不一而足。幽冥鬼界几乎不会出生新的鬼支，他们的生存依靠的就是人心中可以放大的‘欲’” 江祈被江淮讲得晕头转向，除了“幽冥比暗渊高级”其他的再听不懂，不由向江祝投去求救的目光。 江祝“啧”了一声，“你什么黄鱼脑子。说白了，你如果想偷窃，就是一种‘欲’，幽冥鬼就会在你身上啃一口喂饱自己，懂了？” 懂了吧……大概。 江淮突然想到了什么，“……有野史说，幽冥鬼有一支鬼族，被逐出了幽冥。” — 江祈从久远的记忆里揪出来一截，灵光一闪正要开口，被江祝一记眼刀拦下来。 江祈：“……”生活不易，弟弟叹气。 江祝道：“知道些许，但有关幽冥的记载不多，留存的大都是野史，如果没猜错，贺书应该就是被赶出幽冥的鬼族一员？” 流照颔首，“十有八九。” 江祈此刻脑子转得飞快，“冬青峡山神是后天灵蕴，并非初神，但与初神地位几乎平等。贺书这一脉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幽冥鬼族，一朝无家可归，心生怨恨也不是没可能。咱们不说贺书要神印有什么用，单说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囚禁练星，打击山神，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泄愤？这是哪儿来的蠢出天的王八羔子？” 况且这支鬼族，命运岂是凄惨二字可比。 流照干笑一声。 江祝与江祈对视一眼，随即笑道：“我觉得小祈说的有道理。几百年前的事，当事人想什么咱们不清楚，不过如果有一天帝王变乞丐，难免会妒世，做什么都有可能。这支鬼族命途多舛，冬青山神猜错了也未可知。不过我也觉得，这一支鬼族究竟是什么样子，凭这么一个单蹦个儿的贺书，还说明不了什么。” 流照意外地看向江祝，挂上讶然的笑。 江祝指了指练星，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所以我和小祈感觉冬青峡这么容易就能进来，实际上可能是练星给我们开了后门……额，刻意带我们进来的？” “对呀对呀！” 刚刚还在一边数石头的练星突然窜到了三人面前，将偷偷议论她的三人吓出一身冷汗。 练星露出单纯的笑，“你们是好人嘛，不会害我的，不然你不会帮我修簪子的。” 江祈：“呵。” 江祝尴尬地摸摸鼻子，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她说了谎，骗一个心智不过几岁的人还成功洗脑实在不值得炫耀。 江祈：玩脱了吧，该。 流照：“？” 江祝挪了几步，凑近流照小声道：“实不相瞒……我其实不会修，是想看看练星到底是何方神圣，随口胡诌的。” 流照了然，对练星笑了笑，“练星，真的没必要，听话，哥哥姐姐已经很忙了，不要去麻烦他们。” 江祝江祈：“……”罢了，哥哥姐姐就哥哥姐姐吧。 流照是真心实意地拒绝，练星听出来他的话音，愣愣地点头，“哦……对不起，好人哥哥，好人姐姐，我不应该麻烦你们，给你们添乱的。” 江祝摆摆手，顺坡下驴，“没事没事，谁也没有怪过你，去玩吧。” 练星闻言一笑，又跑去捉萤火虫。 江祈感叹：“……太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若是没有当年的事，她和山神原本可以无忧无虑地当冬青峡的隐士高人，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与世无争和离群索居，到底是不同的。 江祝：“来了也是来了，冬青峡多年没有人烟，美景不能辜负。我和小祈留几日，练星介意吗？” 这话是对着练星说的。练星耳朵一支，几乎是扑到了江祝怀里，“不介意！好人姐姐你真好！” 江祈捏了传讯诀，化作一道流光。有练星允准，它会不受任何阻碍地离开冬青峡。 山神庙早已废弃，流照这些日子都住在山洞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练星不需要睡觉，也不愿意守在一个地方，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流照算是熬了一晚上，也已经困倦至极，躺下没几息就睡着了。 作为修士，一宿不睡问题并不大，江祝虽然有些迷糊，但精神还好。见流照睡着了，蹑手蹑脚走出了山洞。 江祈正坐在洞口擦拭醉星，见江祝出来还很诧异，“姐，你怎么不去休息。” “还好，不是很困。” 江祈放下醉星，压低声音，“你留在冬青峡，是还有问题没想明白吧。” 江祝挑眉，“比如？” “比如那个贺书到底什么来历，如果真的是那支鬼族，为什么非要神印不可。要知道，神和鬼不同，就算都是生于混沌，无论生活习性还是修炼要诀都不一样，他要神印有什么用。”江祈向后仰倒靠在山壁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膝盖，“流照又是什么人，我觉得他虽然能讲清自己的来历，但是不是普通的对陌生人的隐瞒，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就像一个人想要真诚地面对其他人，却因为一些不得说的秘密，不得已编织出谎言，想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诚心，又不得不以假面示人。 江祝揉了揉江祈的发，少年额前碎发多，甚至有些扎手，但她就是喜欢这个手感。 她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孩子，想多一些很正常，有些别人没想到而她想到了也很正常。如果她重生在现代社会，这是很顺理成章的。 可是在这里不是。江祈和她前世的十几岁少年不同，他面对的是看似纵情诗酒趁年华但暗潮汹涌波诡云谲的江湖，他所需要知道的，考虑的，远比现代社会的孩子多得多。 生活的环境必定会对一个人造成深远的影响，决定了这个人究竟是纯洁如白纸，还是暗藏城府，是像练星一样天真得让人心疼，还是像江祈这样思虑良多。 江祝没由来一阵心悸。 心悸带来的后果就是江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不好，褪去了血色的白，江祈回神时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江祝抿了抿嘴，刚刚的心慌过去，除了一点点恍惚，就像不存在一样。 或许是她太多愁善感了。 她安抚地拍拍江祈的手，保证自己没事。江祈半信半疑，但看江祝眼皮要闭不闭，以为是太累了，不由分说赶江祝去休息，自己来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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