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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眼皮一掀，像捕食的豹子一般锁定猎物，“贺书……早该想到是你，身上的臭味儿和当初那只蠢货带回来的一样。” 继而冬青眉头一皱，面容涌上诧异，“……不对。赵姨母是真，贺书是真，但你不是贺书。练星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那本是个人……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沦为“东西”的贺书借着练星的脸挑眉，半点不恼，“山神大人无所不知，猜猜看？” 贺书太过无畏，或者说面对比自己强大千百倍的神灵都毫无畏惧之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像张凡那样走火入魔地认为自己被辜负，才会孤注一掷地怨恨神明，他的情感是“愤怒”和“不甘”。 贺书却不是。他太淡定，他对冬青不是仰视，而是平视。他似乎默认自己和冬青是一个等级的，所以既不畏惧，也不卑微。 除却其他神灵，这样的存在有吗？ ……有。 冬青悚然一惊，“你是幽冥鬼！” 贺书似笑非笑看着冬青，没有否认。 冬青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虚空之中抓住一柄桃花枝，瞬移般出现在贺书面前，桃花浓艳如血，花瓣锋利如刃，绝美桃花几乎带起呼啸的狼嚎声，直直逼向贺书面门。 贺书仍是淡笑，不闪不避。冬青瞳孔微缩，身形暴退，飞舞的桃花骤然偏离了方向，自贺书周身飞掠而去，除了衣袖残破，没伤到贺书半根毫毛。 冬青立于半空，面色阴沉。 贺书气定神闲，“大人果然是心疼的。” 冬青阴冷道：“你的目标是我，把练星的人魂还回来，离她远点。” 贺书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满面高深莫测的笑，“我做不了主，这得大人您来决定。” 仿佛一条毒蛇顺着脊背爬上来，叫人恶心不已。冬青死死攥着桃花枝，绿色的神力浓郁得近乎黑色，周身空气被挤压到爆裂。 没等冬青逼问，贺书转头向外看了看，眉眼一扬，“啊呀，可算来了，不枉我牵制大人这么久。大人，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盛宴，望您满意。” — 高篱预备在隔壁镇子开一家悦客楼的分店，几日前就离开了汉阳镇。 万万没想到等到他回来时，汉阳镇再不复往日的繁华艳丽，安静地像座坟冢。伏尸遍野，流血漂橹，三步一臂，五步一脚，十步一残尸。偌大的汉阳镇竟再没有一个活人，仿若暴风入境，风流都化作了削铁如泥的刀刃，将每一个人都砍成了七八块，连在房顶晒太阳的猫都半截身子耷拉在屋檐，剩下半截掉进了屋下的杂物堆。 比起当年白石川之祸，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篱霎时血冷，魂魄出窍般钉在原地。 他的第一反应是凶手是谁，第二反应想到了冬青峡。 冬青和练星都不是会袖手旁观的性子，而汉阳镇能被血洗一空，一定出了什么事。 冬青峡一定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高篱猛然惊醒，踏过蔓延的还粘稠的血泊，跌跌撞撞跑上了冬青峡。 冬青峡已是烽火连天，几十里林野浸泡在炽热的山火中，无数动物在烈火中奔逃，在死亡中挣扎，烧焦一身皮肉，死在同样被烧得碳黑的树下。 冬青已经顾不上，他甚至自顾不暇。 被贺书约束的感知骤然打开，汉阳镇的血腥味如潮水般涌入，几乎撑破了他的头。而贺书所言的来人，竟是十几年前，他在庙外俘获的那一帮强盗。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早就应该死了啊。 可他感受到的，确确实实是人，尽管他们已经不像是个人了。 贺书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这帮早该死了的人一直活到现在，人魂里还充斥着大量的鬼气，比暗渊鬼的鬼气精纯得多，可笑竟也没有把他们撑爆。见到冬青，他们便是见到了昔日送他们上绝路的仇人，不要命地冲上来，整座山神庙彻底毁于一旦。曾经只会挥舞着大刀的野蛮人也懂得如何运用并不属于他们的鬼气，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每一个网眼都隐藏着钢刀，对着冬青兜头罩过来。 而贺书早已走了，在冬青被他压制、被张凡缠住时，借用练星的身体毫不费力地从神像中取得了神印，不疾不徐离开了冬青峡。 神印成于凡人香火，汉阳镇被屠戮一空，神印外流，冬青的实力受到了严重的掣肘。他手中的桃花枝渐渐出现焦黑的颜色，与张凡的刀对碰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冲起雪亮的银光，映出冬青眸子里宛如肆虐山火的烈焰。 张凡隔着两寸距离，狞笑着道：“山神，我当初说什么？你会有报应，会比我惨千百倍。十几年，你的报应来了！” 冬青咬牙笑道：“耗子从阴沟里爬出来，就以为能左右猫的习性了？滚远点，杂碎！” 张凡退开两步，又同其余几人反扑上来，“怎么山神没有当年威风了？十几年那小娘们儿真把你养出一身软骨头了？有本事就动手再杀我们一次啊！哦，忘了，杀死凡人是要遭天谴的吧！” 冬青想，若是知道练星在哪里，便是遭了天谴，也要把这帮阴魂不散的败类钉死在冬青峡！ 然而现在还不能。 贺书的话让他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敢尝试。万一错了，他将灰飞烟灭，就再没有人能救练星了。 张凡的话像迟来的疼痛，突然扎醒了冬青，他猛然抬头锁定张凡，“……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哈哈，当然是该做的都做了啊！你没试过的，我们可都试过了！”像是知道冬青的软肋，又知道冬青轻易不会杀他们，张凡便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冬青的敏感点，“小娘们儿细皮嫩肉的，滋味儿不错，是你养得好啊！可惜了，性子太烈，我的手下都被她咬了。” 冬青眼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神力暴涨，被压制的局面出现了惊人的反转，血色桃花纷飞，带着千钧力道将几个人重重钉在地上，而他双目赤红，犹如饮血的恶狼。 冬青越愤怒，张凡越是来劲儿，“不过这小娘们儿对你是真好啊，那个书生问她什么也不说，丢给我们的时候还宁死不屈，为了撬开她的嘴我们连药都下了，你知道她一副小模样儿多可人怜吗？我们在她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两条腿都片成骨架，拔了她所有的指甲，把肉熬成汤给她灌下去……” “轰——”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神力像海啸一样往四周推开，瞬间肃清冬青周身十步范围。他浑身浴血，苍翠绿衣染了尘埃泥泞，脚下踩着一片血渍，更像是索命的厉鬼。层层威压直降而下，以冬青为中心的地面碎成了蛛网。 张凡被荡开后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却毫不在意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生气你愤怒，你想杀我们赔命，你知不知道，她是因为你才承受这些，你才是对不起她的人！想为她报仇，你怎么不去自杀！” 是啊，若不是他，贺书即便将目标定在他身上，也是他和贺书的战役，和这个傻丫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纵然张凡是故意引他这样想，冬青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自我厌恶的心理。 而就在此时，冬青突然感觉到了其他气息的闯入。放开神识，冬青发现那个不要命地在此刻闯上冬青峡的竟然是高篱，躲在不远处的已经烧成炭的树后，被战场的压力波及，一张脸涨得通红。 真是命大，冬青想。若不是所有的强盗都被他吸引，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捉襟见肘，这小崽子早不知道死几百次了。 也幸好是刚来，没听到张凡的话。 冬青做梦也没想到，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暂且喘息的会是高篱。 高篱一路几乎跑断了气，才险伶伶爬到了山顶，看到张凡那几张脸时吓得差点又从山上滚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庆幸自己没被发现，冬青突然响在脑海里的声音又把他吓了个心肝肺齐飞。 冬青：“藏好，不要动。这是识海传音，想说话直接想就好了。” 高篱下意识应了一声。 冬青：“你有没有练星的东西。” 高篱在身上翻了翻，找到了练星绣的喜鹊登枝的荷包，“大人，有。” 冬青长舒一口气，“好。” 怪只怪他生性懒散，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练星知道他嗜吃，准备的一般都是菜肴，能留下来的基本没有。 高篱还没回过味儿来冬青的意思，手里的荷包就毫无预兆地浮起来，流星一般划过战场，落进了冬青的手里，顺便在他周围落成了一道结界。 高篱又得了冬青一声不要动，噤若寒蝉。他看不真切，只觉得火光冲天，神力和黑压压的雾气来回碰撞，发出摧天裂地之声，血色桃花每经一处就带起翻飞的血肉。 这已经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他与冬青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到冬青百忙之中在荷包上画出一道符文，碧绿的光芒在刀光剑影中分外显眼。 他看到冬青若有若无挂着一丝笑。 果真如此，那他也不必束手束脚了。 冬青峡原本就有些阴翳的苍穹血雨漫天，如海水倒灌、山丘崩裂时阴沉下来，黑云压顶，似虬龙穿梭般将平静的云涡搅碎，风声犹如万鬼同哭，自碎云处响起沉闷的雷声，轰然降下无数足有五人合抱之势的紫色雷柱，游曳着足有蟒蛇粗细的电流，将一方天空都照亮，而后劈在了战场中心。 紫色雷柱层出不穷，而不远处几道可以媲美紫色雷柱的碧绿闪电如青龙压境重击于冬青峡与汉阳镇的交界，绵延几十里的裂隙如浑然天成，绝崖高耸，山石锋利，成了冬青峡与外界的天堑鸿沟。
第20章 新友 江祝江祈陷入许久的沉默。 原本他们担心流照并非良善之辈，不肯进那已经破败地仿佛遭了地震的破庙，但又架不住实在好奇，还是认命地进去了。曾经矗立在庙里的老态龙钟但巍峨的神像只剩下了脚边一点，多年风吹雨打早已风化。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地方，安放着一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绿色石头。 从他们将灵识放开包裹住绿色石头，到自回溯的记忆中脱身，不过短短几息，却似乎经历了一辈子。 江祝张嘴时发现自己失了声，清嗓子时发出一声啜泣。江祈抹了一把脸，艰涩道：“……冬……山神把冬青峡和外界隔离开来了，然后呢？” 流照静等着两人平复，被问到时愣了一下。 江祈：“记忆只到山神引来雷电劈出绝崖。” 流照想了想，了然，“大概是神力已经不足了，我当初看到的更全面。”他叹了口气，“你们看到那个荷包了吧？山神通过这个媒介，发现练星的人魂被撕裂，她的人魂就是让张凡那些人魂魄复位的关键，只要张凡他们死了，山神就能重新聚起练星的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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