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江祝才动了动,拿过那杯月小楼用灵力温着的茶水,暖暖冰凉的指尖。 “……你当初是……咳,”嗓子哑得厉害,江祝抿了口茶,“你当初破了霰落,又参加了大比,赢了?不然你现在不会是一宗之主。那,你就凭着禁术,把阿淮送进鬼界了?我……我当时把鬼界封很紧,你们进鬼界……很难……那是种什么禁术?” 很多事情,十一年前有太多的事情了,有些自己放在心上的,或许只是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江祝知道,月小楼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月小楼无奈,“你就是爱操心这些东西。不管那是什么禁术,十年过去,你看我们如今不是都很好?即便我告诉你了,也只会徒增你的内疚,而我们不需要你的内疚。你若是真想知道,就去问阿淮。” 江祝眸光闪了闪,顾左右而言他,“小祈和销销,又是怎么回事?” “自你入伏明裂谷后,秦小姐给你的消息很少,你也能猜到的。” “是。”江祝冷笑,“秦霜年那人,我当然不信他有多在乎所谓的血缘关系,或许少时他在乎自己的妹妹,长大了,却终究是利益更重要。因为我的事,牵连销销让小祈疏远她,但是小祈不是拎不清的,他对销销的感情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你之前说,小祈托你找销销?” 月小楼苦笑一声,将前尘续了下去。 十一年前,叶淮从鬼界被强行推出来,失了心头血又元气大伤,魂魄受损,立时就不省人事。 最先撑不住的居然是江覃。骤然痛失两位亲人,一个是视若生父的师父,一个是从小捧到大的师妹,朝夕相处,一夕之间天塌地陷,再加上连夜的制符和本身的伤痛,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若非闻讯而来的一众师弟师妹眼疾手快,他当真能从数十级台阶一路滚下去。 江祈却很快冷静下来,“我知道三哥对我姐的看重,如果真的半点法子都没有,三哥就是死也要留在鬼界,不可能任由那边强行把他送出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这肯定不是绝路。” 月小楼也被点醒了,反应过来之后头晕目眩。他的伤势不比江覃乐观,也是付出一滴心头血为代价的,这些天也有在趁机调养,但养好伤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旧雪坊的事还没有完结,月小楼必须回去做最后的收尾。正欲告辞,江祈叫住他。 “小楼,我有个不情之请。” 月小楼:“你我兄弟之间需要分这么清楚吗?直说就是。” 江祈捏了捏眉心,“是雪销的事。你知道现在我家和清净阙关系很紧张,不管出于什么,我和雪销之间不会像原来那样。但我知道她和这些事没关系,只是不得不疏远,免得秦霜年又找事。但是……我命人暗地去清净阙时,却找不到雪销了。” 月小楼眼皮一跳,“什么叫找不到?” “就是字面的意思,找不到。”江祈身心俱疲,“秦霜年再混账,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惹人诟病。我派去的都是琢烟谷精英弟子,却没有她半点踪迹。小楼,我不适宜大张旗鼓地找,劳烦你帮我暗中看一看。” “小祈这孩子……还不算太傻。” 江祝扯了扯嘴角,“大约是知道你是鬼族,办法一定比他多。多事之秋,他能想到找你,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月小楼叹气,“惭愧,关于秦小姐,我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是说秦小姐被秦霜年软禁,至于地点,如何去,清净阙的嘴太严,不露半点风声。” 江祝手指摩挲着茶杯,“左右这个身份,是不沾亲带故的,我便闹上一闹,叫秦霜年把销销给我完好无损地送出来。” 饮风台沐雪而立,萧萧风霜雪雨,摧折不去。江祝静静听了会儿风声,才道:“你为什么说,阿淮把自己算计进去,赔进去?” 月小楼松了脊背,“你可算是问了。”他将松软的点心推给了江祝,添了新茶,“注意到他的耳环了吗?这小子,用你的灵魂玉牌打了个耳环,还专门穿在耳骨上。” 月小楼努力说得不那么沉重,江祝却自然感觉有一把小刀在心上来回拉锯。 “他从鬼界,就带回来这么个玉牌,什么办法都试过,那玉牌根本没有反应。也许俞折就是在骗他呢?毕竟俞折他们也很看重你。阿淮他死脑筋,谁说都不听,偷偷找了隐世的匠人,将那玉牌打成了这么一只小小的耳环,穿在耳骨上,说这样如果它有反应,他就能感觉得到。” 屁话,耳垂就没有感觉了吗? 只是想刻在骨头上而已,所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和小祈也想去鬼界,他死活不让。”月小楼轻笑,“之前没看出来他这么执拗,江师兄精通符箓,定然是要做局外人,好把我们拉回来。这禁术,我穷尽一身也只能发动三次,原本我们三个一人一次就够了,阿淮却偏要……一个人,承担三次。” 他笑了一声,“想来鬼界也是极不待见人族了,否则俞折他们何必将阿淮丢出来?” 她只是个半吊子的鬼王,俞折他们却如此看重她看重的人,想来也是,若不是执念深重的,早便投胎转世,忘却前尘,何必在鬼界偷生。 月小楼:“你总是开玩笑,阿淮生得好看,往后定然能讨个美娇娘,和和美美过日子。现下十年已过,算来你我都是三十的年纪,阿淮若真对旁人有意,凭他赤忱之心,岂会让姑娘家等上十年之久?他偷偷带走玉牌,穿了耳骨时我就想,他定是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割舍不下了。” 江祝别过脸,揉了揉眼睛。 “偷偷打了耳环,他就找上了我,说了好多话。之前认识他那么久,也没见过他如此唠叨。他说,你如果回来,不会回琢烟谷,也避着唳鹤庭,铁马冰河也是熟人,你也不会麻烦还要照顾易小公子的易宗主,若要得些信息,还能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我这里最合适。”月小楼拂袖,停了台中的燃香,清冽的风叫饮风台清爽许多,“他还说,也许多年后他能克制自己,尽量不给你找麻烦。也许他控制不住自己,就要我一定要找到你,带你走。有我在,他就不会步步紧逼。” 江祝深吸一口气,也没缓去沉重的鼻音,“真是费心……十年前竟然就算计好了,我竟不知他也有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反过来开始算计我。” 这话听着似乎是难听,但月小楼听得出,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嘲讽。 曾经那个天之骄女,何必如此看不起自己。 月小楼知这心结对江祝来说非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耳环,是用你的灵魂玉牌打成的,对你的存在最是敏锐。你一年前重生,为什么阿淮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祝心不在焉道:“或许是磁场影响吧。” 月小楼:“?” 什么东西? 江祝想,自己到底是从另一个空间来的,与这里的一切都不相匹配,那东西说起来灵验,在她身上,受到不同维度磁场的影响,也未必能有多灵验了。 可现在心事重重,她也没有精力去解释了。 今日的信息对江祝来说可能有些超载,月小楼也不欲让她一夕就能接受,左右留下来就行。他倚在榻上,幽幽道:“雪又大了,我给你再生两个炭炉吧。” 江祝:“没那么娇气。” “旧雪坊的雪可不一样,一晚上就能把人埋了。而且这地界的雪,和其他地方的不同,称为透骨,寻常修士来了,也要冻出个好歹。” 月小楼故作叹息,“这要是在雪里站一夜,可真要生病了。哦,我这就安排下去,今晚在给你加一个锅子,吃起来暖和。” 江祝:“……” 信你个邪,几年不见你就变坏了。 月小楼有心让江祝面对自己,江祝不是没有逆反心理,也想反问月小楼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也是忍辱负重。 可她说不出来。 一来月小楼是她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二来,他们一个假鬼王,一个真鬼族,哪个身份都见不得光,抖落出去,月小楼的危机不比她小。 现在月小楼是一宗之主,还是这般三缄其口,守口如瓶,定然是不好处理的纠葛。 又何必再多一个伤心人呢。 是夜,雪越发大了。 白云枝抱了厚厚的褥子和毯子送出旧雪坊,“白虎君,坊主担心您受冻,吩咐我送来这些东西御寒,若是不够,您同我说。” “不必,已然足够,多谢。” 然而叶淮并没有拿出来用,身上还是那天青色的白鹤披风,席地而坐,倚树而眠,只留了一层灵力护体,好不受风雪侵袭。 雪夜明澈,白月霁霁,旧雪坊寒冷,难得见些野兽。若是外居,除了会冷些,并无其他的害处。 鞋子踩过厚厚的雪层,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来人放慢了脚步,在一片茫茫白雪中,很轻易找到了玄衣的叶淮。 江祝撑着红梅伞,居高临下看叶淮的睡颜,依旧和记忆里一样,修士衰老的速度总是很慢,之前她一心想逃没有仔细观察,如今细看,还有当年的影子。鸦羽般的睫毛落了雪,像斑驳的蝴蝶的翅膀。 他是她平生见过最俊俏,最冷淡,最执拗,最死心眼儿,也实际上最长情的人。 江祝看了一会儿,踢了踢叶淮的腿,“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叶淮随着踢的动作晃了晃,没有醒。 江祝低头看了看,“……我说真的,你要是装睡骗我,我可就真走了。” 叶淮听不得她说走,如今却睡得很熟。 依叶淮的警惕性,在外留宿,就是睡觉还得睁一只眼,怎么可能她都近身这么久,还踢过他,竟然都没醒? 江祝看叶淮身上落的一层薄雪,和看起来就单薄的衣服,想到月小楼说的话。 ……不会真的冻出病了吧? 那可不行! 江祝伸手去探叶淮的额头,敛下眼睫细察发现温度正常,收手时却撞入一双深邃广袤的眸子,惊了一下,叶淮趁机一把抓住她。 ……这小兔崽子在雪地里呆了这么久,手竟然比她的还热乎。 江祝愣了下神,反过味儿来立刻怒了,“你真是骗我?!好啊,和小楼联起手来演一出苦肉计是吧?我真是中邪了才信你们的鬼话!松手!我说什么来着,你骗我我就走了!” “可以的。” 江祝:“嗯?什么?” “你可以走,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叶淮淡然道,“走,是你的事情,拉住你,是我的事情。” ……小兔崽子学坏了!!! “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吧?”江祝怒极反笑,“早知道是我,也不点破,装不知道看我跟跳梁小丑一样成天想着怎么跑,很有意思吧?” “……没有。”叶淮抿唇,“我怕你……知道身份败露,真的跑掉,那时候,我碰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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