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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明月很少笑的，他清冷不输叶淮，遥远地难以接近。 他是她重生后见过的，变化最大的人了。 她有那么多话想问，可是看到截然不同的易明月，最先涌上心头的居然还是当姐姐的那些鸡零狗碎。 “易宗主。” 叶淮上前一步，挡住江祝的视线，也给了她那些无处安放的千头万绪一点喘息的机会。 “为何找她，何时认出她，”叶淮从惊诧中缓过来，又成了那位白虎君，步步紧逼，“二十岁生辰，何解。” 易明月静静地与叶淮对视，面对白虎君颇具压力的逼问，也没有失了风度，“三哥连明月也不叫，必然是恼了我了。” 从来不会认可怜的孩子哭痛，是很招人心疼的。就像那年她和江祈深入冬青峡数天没有联系叶淮，他委委屈屈告状一样。 但是江祝已经缓过来，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明月，当年你一个人来伏明裂谷，现在想来，你当时的状态很不对，不像你。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什么了，对不对？” 她越过叶淮，蹲下身，少女的身体还比较小，她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易明月的眼睛，但不让人退让。 “既然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二叔的死，柳絮的死，还有我最后的结局，你参与了多少？” 她满心希望这个从小就被几个少年人如珠似玉护着的弟弟是局外人，可是现在不是了，她就希望这个弟弟手上千万不要沾上血，否则这多年爱护之心，难道都当喂了狗吗？ 叶淮站在她身后，就是她强大的后盾，坚实的壁垒，给了她正视答案的力量。 易明月借着拜月礼将江祝带来，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他自觉已经不是那个受保护的弟弟，他的所作所为，他姐姐若是醒着，必定要提着剑撵他几百里。 他似乎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易明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多年前一样，“……容我一个个回答。三哥的问题……很好答。 “认出祝姐，只要跟着三哥就可以了。” 看二人一愣，易明月也不多说，继续道：“想找祝姐，我有私心。我想告诉祝姐十年前的事，也想让祝姐帮我一个忙，一个祝姐你一定会帮的忙。 “当年的事，我有参与。柳絮的死是我安排的，但江叔的死我没有料到，知道时已经于事无补，只能顺水推舟。祝姐，你的事……我同样没有料到，我没想过你会走到那一步。” 他笑了笑，可是苍白的人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祝姐，你看，我有窥天之才，可我护不住姐姐，这世上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我企图挖空了天，可是我发现，天不允我。”
第56章 明月 “天不允我。” 江祝嘴里有些苦涩。当初叶淮因为她私自决定发起百家会审大发雷霆，她劝少年时曾说，易明月有窥天之才，而叶淮有比天之能。 如今叶淮当真有了与天公比高的实力，易明月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 江祝和叶淮谁也不说话，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好在易明月这么多年踽踽独行，并不是个会依赖人的人，自己收拾好了心情，将多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那个人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姓，姑且叫他魑魅吧……”易明月讽刺道，“很对得起他。” “第一次见他，其实很早，是我姐姐的十三岁生辰。” 江祝回忆了一下，是她和江祈初识流照和练星的时候。 “那时我和姐姐在外理事，但不在一处，他突然出现，纵有倚霜轮，我还是经验少修为低，奈何不了他。魑魅命令我帮助他，捕鬼。” 叶淮皱眉，“捕鬼？捕而不杀？” “对，捕鬼。”易明月解释，“他不是要我杀了驻留人间的鬼，而是叫我把鬼抓来给他。一开始我也怀疑过，所以暗地里调查，他不杀鬼的缘由，就是他要把鬼气提炼出来，化为己用。” 这中间调查，一定不乏波折。 江祝：“听起来像是养蛊……你为何不拒绝，也不告诉我们？魑魅用什么威胁你？” “我姐姐。” 江祝大惊，“明清？！” 易明月苦笑，“对，是我姐姐。开始我并不信，我姐姐是铁马冰河嫡小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岂是他说拿来威胁就可以拿来威胁的？ “我不信，他不催，不过片刻我就收到姐姐的侍女传来的消息，说姐姐路遇山崩，天灾当前，她疏散百姓时遭遇了因为山崩而导致的小型兽潮，受了伤。 “祝姐，你在意阿祈，我在意姐姐，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易明月的脸映入江祝的瞳，悲凉又郑重，“这世上，我不拿我姐姐冒险。” 说完他想到什么，忍不住自嘲，“不……群英大会时，我放弃过她。我想，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不要致命，足够让魑魅放弃我姐姐呢？我做过不好的事，万一报应在我姐姐身上呢，我这样先关注别人，是不是能帮她攒阴德？哈……我可真卑劣。” 江祝记得，那时候猎场外所有的家主都集中精力先对付兽潮，善于推算的修士包括易明月在内都暂时放弃了困在浓雾之中的少年们，也是这件事让众人获救后，易明月很久不敢在易明清面前露脸。 却不想还有这样的缘由。 “总而言之，山崩之后，我便不敢违拗他，幸而只是捕鬼，未叫我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为此那段时日，我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我想过为什么他会偏偏找我，我的修为在同辈之中，并不够看。后来想，或许他是看中了我的推算和阵法之能，既能快速准确找到初生的鬼，又能控制好不会当场打死。” 叶淮打断他，“你不怕自己助纣为虐，酿成惨剧？” 易明月回望他，虽然挂着浅笑，目光却很冷，“我只在乎我姐姐。” 江祝想起来，那时候她和易明清说过，易明月这个孩子，慧极必伤。他太过偏执，把易明清放在心里，容不得闪失，他也太理智，眼里可能只有结果而不注重过程，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变成他的赌注和棋子，所有人都能用来牺牲，包括他自己，除了他在意的人。 “其实很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群英大会出事，人鬼一役爆发。”易明月问江祝，“祝姐，你可还记得，所有人获救后议事时，你曾说过什么？” “……那些日子说的话做的事太多，记不清了。” “你是说她的‘共情’？” 江祝：“什么共情？” 叶淮：“大哥等人询问是否在兽潮爆发时察觉到异状，我们只感觉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而你体会到一闪而过的气息中的不平常。” 易明月颔首，“就是这个。祝姐你可能不觉得如何，江谷主也解释说你的共情能力很强。但是，一个人族修士，为何对鬼族有极强的共情能力？”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被动拥有了鬼冥？”江祝回忆起在鬼界她同俞折和安绍的猜测，但归根结底，他们从未掌控过鬼冥，如果当时对时间的猜测是错的，她很早就已经拥有鬼冥了呢？ ……不，不对。按照俞折等人所说，鬼冥失踪，就是在战争即将结束时，而非兽潮爆发。 易明月不赞同，“鬼冥跳脱鬼界，只有在鬼门大开时，也就是战斗之中。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并掌握住鬼冥，还要神不知鬼不觉打入你的体内，时间太短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鬼冥在祝姐你的体内起作用，并被你察觉到，可能是在八九天左右，这样还比较合理。所以我当时推断，你可能是被动吸收鬼气的一个。” 易明月不愧是易明月，对所有事情包括时间的猜测都八九不离十。她确实是在战后十余天才感觉到了不对。 叶淮沉思后问道：“这是猜测，如何能取证？” “是啊，我也感觉很奇怪。如果是找人实验，或者当作工具，找一个小宗门的小弟子无疑更保险。我当时便怀疑，祝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易明月看了眼江祝，目光复杂，“让我找到了。” 江祝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让他看出来……自己乃是异世之人？ 就在江祝紧张时，易明月道：“祝姐体质不同，是灵枢。” “……嗯？！” 重生一次，江祝几乎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比逆旅更要命的体质，易明月一说才想起来，猛地回头看叶淮，却见他丝毫不惊讶。 江祝哑然，“……你也知道？” 叶淮承认，“嗯。我察觉你有灵力外泄之症，托姐姐传来《灵要秘闻》，便知道了。” 他就守着这个秘密……谁也没告诉，守了这么多年？ 江祝看向易明月，艰涩道：“你的头发……也是因为这样，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易明月一愣，旋即笑了，“并不，这是我反复想要求得魑魅身份的结果。只是这样，我都没能知道他的身份。”他宽慰江祝，“所以祝姐，无需自责，这都是我咎由自取。” 江祝不欲让易明月自轻自贱，追问道：“你查出我是灵枢，然后呢？” 易明月：“倚霜轮告诉我，祝姐的灵枢体和已有意义上的灵枢体不一样，不过究竟哪里不一样，我窥探不得，但也足够了。灵枢体比传说中的逆旅族更令人垂涎，盖因灵枢体能够将所有的力量柔和成任何人都能够吸收的力量，是完美的炉鼎。那么魑魅的目的不言而喻了，他要利用祝姐作为炉鼎，夺得足够多的鬼气，获得足够多的力量。” 叶淮的拳头“咯吱”响了一声。 易明月猜想是“炉鼎”这个词刺激了叶淮，“三哥，这是事实，你要接受。” 叶淮语气平稳，仿佛刚刚破功的人不是自己，“我知道。” 到现在为止，易明月已经告知了很多事情，和她与江岚多年前的猜测也能合上，因此江祝迫切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易明月：“我算过很多次他的身份，数也数不清，但倚霜轮每逢此刻就像在磁矿中的罗盘，所有的指向都模糊不定，只有一点能确认，也是我推测出来，魑魅……大概率不是人，而是鬼。” 这点与在泊羽雪山袭击叶淮的无面人身份不谋而合。 有身份的鬼，江祝不由自主想到了月小楼，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只是不能求证，因为或许连月小楼都不知道。 “我也想过，为何祝姐明明已经是鬼王，却有鬼不听号令而作祟，但规则既然是规则，可以遵守，亦可以打破。也许这只鬼同寻常的鬼不同，足够逃出鬼王的桎梏。 “所以现在更迫切的是，我不能让他真的得到祝姐，否则生灵涂炭，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淮：“怀有异心，若魑魅察觉，杀你，或杀莲华，你当如何。” “我有办法替姐姐死。姐姐是最正统的修士，她的心比我坚定，她要护的，我替她护，我也不会让她死。”易明月毫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似的，替死也说得浑不在意，“不过我发现，魑魅虽然几次三番威胁我，但除了山崩那一次，我姐姐始终安全无虞。甚至在他出现后，我姐姐几乎没有受过伤，即便在群英大会那样的险境中，她受的伤也算不上致命，人鬼的战役打响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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