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儿子穿一身百福绕虎绛红色锦衣,牛皮做的护腕,月白色裤子,足蹬一双小鹿皮黑靴子,靴子后面缀着两颗鹌鹑蛋大小的玉石。 辅事看向付长宁。 付长宁侧头,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辅事,我天不亮时见到的孩子就是他。” 掌柜见多识广、心思细腻,招手唤来儿子,“仙人,这是我儿杨多福,您可看出什么问题?” “杨多福,你别害怕,姐姐有几个事儿想问你。”付长宁向前两步,杨多福的身高大约在她胸口位置,“你今日天未亮之时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杨多福抱住爹的腰,望着付长宁不言不语。 掌柜道,“儿子别怕,这位是仙人,来治你的病的。你只管说实话,剩下的都交给爹娘和仙人。” 掌柜夫人也一直安慰儿子,“是啊,你也不想再吃着饭就拉被子睡倒了吧。快原原本本地告诉仙人,仙人能助你。” 杨多福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在床上睡觉。” 掌柜夫人点点头,“他确实一直在睡。儿子晚上有踢被子的习惯,我每夜都会去给儿子盖被子。今日我忧心他的状况,从子时到辰时一直陪在儿子身边。” 杨多福不敢跟付长宁对视,眼神四处瞟,一看就是心虚。 付长宁说,“杨多福,可我见过你。你大半夜玩儿鹰头风筝,风筝冲进窗户一头扎进我的粥里,粥碗碎了,还割伤了我的手。你还趴在窗口偷看了。” 杨多福毕竟是个孩子,惊讶道,“您果然是仙人。仙人怎么知道我做了个噩梦,大半夜玩儿鹰头风筝冲进窗户里撞到了茶碗。” 据杨多福所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玩儿得过火了,鹰头风筝冲进别人窗户里,他听见瓷器碎裂声,怕人家找他赔,便偷偷溜回家。 心虚是因为噩梦成真,付长宁来找父母告状、找他赔偿来了。 在场所有人愣怔不已。 掌柜夫妇脸色发白,掌柜夫人搂紧了儿子。 付长宁辅事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这事儿于付长宁而言是真实,可对于另一个当事人来说,仅仅只是一场梦。 付长宁敛眉垂目沉思了一会儿,视线回到鸡翅木绕花窗花上,侧头问道,“这窗花哪儿来的?” “这窗花是......”掌柜夫人张口欲答,愣住了。胳膊肘撞了一下儿子,她还真不知道楼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个奇奇怪怪的窗花,“......这窗花哪儿来的?” 杨多福道,“刘四书一个月前给我的。” 刘四书是小厮的儿子,杨多福的玩伴。与其说是玩伴,跟班更合适。 第59章 掌柜夫人忧心忡忡, “仙人,可是这窗花有什么问题?” 付长宁:“鸡翅木绕花里加了一段引路符。” “引路符常人也会购买,用于给稚童、老人指路之用。我上个月才买了三张。”掌柜夫人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是大家看, 鸡头隐于花中,意喻引路符掐头去尾。引路符没了头,便引不动人了,只能引得起魂。”付长宁说, “魂不稳, 人便会沉睡。魂走, 人就会做梦。杨多福每到烛火亮起便会陷入沉睡,就是因为这鸡翅木绕花窗花引走魂的缘故。” 几乎是付长宁提到窗花的同时,辅事就想通了整个关窍。付长宁可能没意识到,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 眼睛里有光。 掌柜一拍桌子,怒而呵斥道,“好啊, 我还以为儿子生了怪病,到处找大夫。原来是糟了小人的害。这小人不是旁人, 是我家小厮的儿子。” “这怎么还有我家四书的事儿呢,造孽呀。”小厮欲哭无泪、腿都软了,硬着头皮迎上掌柜一家三口的怒视, “掌柜, 我这就去叫四书过来当面说清楚。四书和小少爷情同手足一起长大, 绝不会做出这种烂良心的事儿。若四书有罪, 别说您了, 我先抽死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必了!我们这就过去, 亲自去看他安了个什么心!”掌柜夫人怒道, 一挥裙摆,揽着儿子大步流星去寻刘四书。 掌柜瞪了小厮一眼,撩起衣摆快步跟上。 付长宁、辅事跟在后面。 小厮一家住在永安客栈后的一条小巷子里。房子不大,但也算是五脏俱全。当年掌柜对原房主有恩,原房主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房低价贱卖给小厮一家。 刘四书母亲在厨房炒菜,放了一大勺猪油,那叫一个香气四溢。刘四书边挑水边咽口水,却见掌柜一家怒气冲冲踹开门进来。自己爹在后头抖得跟鹌鹑似的。 “辅事,你看。”付长宁一眼就看见侧边的厨房门上贴着同样的鸡翅木绕花窗花。 “嗯。”辅事说。刘四书不是幕后之人,他没出现一到傍晚就睡的症状是因为窗花贴在了厨房,对人的影响要小很多。 刘四书对着鸡翅木缠花窗花倒是供认不讳,点点头,“是我给小少爷的,但这窗花不是我的。是街尾那小断指的。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小断指是谁?你能详细说说怎么得到这窗帘的吗?”付长宁道。 刘四书拧起眉头,上下打量付长宁,“没见过你,你谁啊?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面子往哪儿搁。” 话音未落,脑袋让小厮狠狠地敲了一下,“混账东西,怎么跟仙人说话的。这位姑娘是礼乐殿新任殿主,还不快见过仙人。” 刘四书“啊”的一声十分惊讶,神色中带了几分敬畏,“这么年轻就做殿主了?!好厉害。那旁边这位老一些的呢?观你一直伴她左右,莫非是她的姘头?” 刘四书从小到大混迹市井,嘴里说得就是这些粗俗话。 别说小厮了,掌柜夫妇都吓得脸色发白,视线一直往付长宁身上瞟,生怕得罪她。 呼,仙人就是仙人,真的是宽宏大量。 付长宁噎了一下。虽说字眼有些刺耳,但,是实话。 辅事没什么表情,想来是半分都不在意的。 付长宁有些哀伤。别的仙人一心向道努力修炼,她每隔三天跟妖修为崽鼓掌。就觉得自己很堕落。幸好当上了礼乐殿殿主,里子虽然烂透了但面子上特别好看。 付长宁“啧”了一声,心中不爽,对刘四书口气就比较恶劣,“叫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仙人息怒,我这不就说了么。”刘四书道,“小断指住街尾巷子,上个月送了我两张窗花,说是感谢我给他一口肉吃。我见这窗花做工精细、花样子又好看,就送给小少爷一张。” “怎么,难道这窗花有问题?”刘四书深知事出必有因,便打好主意待众人一走就撕了窗花丢掉。 小厮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刘四书吓得面色苍白,直往爹身后藏。 小厮安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我就说嘛掌柜,我刘家世世代代都是忠仆,干不来也不乐意干那害主人家的事儿。” 掌柜见他这么说,便不再追究。 “你给小断指肉吃?我瞧着不太像。”付长宁说,“猪油炒菜你都能闻到一直咽口水,有了肉不得自己独吞啊,怎么会给你口中的小断指?” 刘四书愣了一下、支吾其词,杨多福亦是不自在极了。 明显不是他嘴上说得那么回事儿。 付长宁逼问了一会儿,刘四书说得彻彻底底。 杨多福有个爱好,喜欢看人吃狗饭。以前这活儿是刘四书的,吃狗饭,拿赏钱。 刘四书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拒绝又拒绝不了,于是他重新找了一个人加入他们的圈子,那人是个小断指。 每次杨多福想看人吃狗饭,刘四书就把小断指叫过来,然后他拿赏钱、小断指去吃。 小断指心怀感激,得了两张窗花后托刘四书转交给杨多福。刘四书见窗花精致,便私自扣下一张贴在厨房上。 早知如此,他就不弄了。 付长宁:“小断指住哪儿?具体在街尾什么位置?” “我哪儿知道。但他经常在街尾游荡,你可以去碰碰运气,没准就能遇上。” 付长宁和辅事去街尾,看了一天也没找到小断指。 晚上,两人回到住处。 今天生意好,赵可桃还在卖牛肉面、尚未回来。 赵可桃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想吃蛋就摸蛋,想吃肉就杀鸡。 因此院子里经常有一股儿鸡粪的味道。 赵可桃不日就要跟着付长宁辅事二人去找离清,所以希望两人能替她清一波儿存货。 付长宁蹲在鸡窝前摸蛋,被琢了好几次、疼得龇牙咧嘴。借着炒菜用的勺子探进去,攻其不备,一瞬间把鸡蛋拉过来。 付长宁摸到了五个鸡蛋,只取了三个鸡蛋,“我想吃碗鸡蛋羹,辅事你要来一些吗?你要嫩一点儿还是老一点儿的?” “我不吃。”辅事摇了摇头。 “那你会蒸吗?”付长宁神情之后多了几分扭捏,“我蒸不好。” “不会,但可以学。”辅事说,“我学习能力还算拿得出手。” 鸡蛋羹做好后,付长宁尝了一口。当即拍板单方面决定,每顿都吃鸡蛋羹。 付长宁大快朵颐,去鸡窝里摸剩下的两个蛋。 嗯?蛋呢? 被偷了? 确实被偷了。 邻居搭话,“九成又是你隔壁那户人家里的小断指做的,他坏极了。方圆十里的村子都被他偷了遍。” 小断指?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60章 夜里子时左右, 隔壁大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锁打开声。 开始有人在院子里走动。 小断指回来了。 付长宁去堵人。 小断指十二、三岁左右,蹲在井边打水。褪下外衣丢在一旁,用粗麻布沾了清水擦拭身上的伤口。 身形劲瘦, 清凉的水让伤口的火辣感稍歇。 这次运气不好,偷东西被逮住了。主人家是个打铁的,特别会使劲儿,专门往招架不住的软肉上打。他脱力了一小会儿, 动弹不得。 不然, 是能跑掉的。 小断指摸出从隔壁偷来的鸡蛋, 指节叩进去,仰头,黏糊糊的生蛋流进喉咙里。他想, 要不把软肉剜了吧, 下次主人家就没法让他疼了。 “诶,小断指。”有人在叫他。 小断指顺着声音瞧过去,墙头坐着一个少女, 娇俏面容、鹅黄色衣衫。 她的肩膀可真薄。他要是手一按下去,会不会发出和蛋壳一样的清脆“咔嚓”声。 少女下巴扬起, 点了点蛋壳,笑意盈盈道,“我是隔壁的, 你偷了我的鸡蛋。” 小断指很早之前就已经习惯被逮到。他舔光蛋壳里的鸡蛋清, 一口咽下蛋壳。侧了侧头, 神情在说:所以呢? 被当面逮到却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孩子心性够稳啊。付长宁说, “问你一件事儿, 你原原本本地回答, 鸡蛋就当我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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