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玄觉得它玩得太频繁了,搓了搓线香,把小呆搓得冒烟。 满头灰烟,扁着嘴的样子看着是怕方稷玄的,可现在又随着晚风飘进灯笼里,忽明忽暗闪动着冲方稷玄眨眼。 “好了,人家还以为灯笼漏风拢不住火呢。”方稷玄说。 灯笼刚挂上去还晃荡,光影飘摇。 方稷玄就见释月从晦暗中跑出来,到暖洋洋的灯笼下仰脸对他笑。 “怎么玩得脸上都是泥?” 方稷玄想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泥痕,却发现已经干了,抹是抹不掉的。 “瞧,阿鱽带我捉了好些鱼虾蟹蚌!”释月有点得意,道:“住在喙珠湾不养只猫可惜了。” 方稷玄忍不住道:“怎么没养?” 释月没回过味来,兴高采烈拿起一只金黄的海星在方稷玄面前摇摇,道:“多漂亮,瞧着像珐琅釉。” 她还美呢,片刻后才回过味来,把篓子塞给方稷玄,踩了他一脚。 释月没有刻意施力,赤足踏在鞋面上,能有几分力道? 方稷玄垂眸瞧着黑鞋面上雪白一双足,伸手一揽她腰,将释月抱得与自己齐高,往屋里走去。 一直留意着他俩的徐娘子也松一口气,心道,‘这方郎君还真是不一般,我就说男子汉大丈夫,越是真男人,越是疼娘子,越不计较那么些。’ 铺子里的油灯还没来得及点起来,夜色遮帘。 释月就觉耳垂忽然碰上软烫之物,没来得及一猜,就听方稷玄灼热潮湿的气息送了两个字顺着耳道钻入脑。 “脏猫。” 释月伸了爪子要挠他,方稷玄由得她在自己身上作弄,道:“猫儿怕水,可要沐浴?” “海水咸涩结盐巴,”释月翘翘脚,脚面上果然有淡淡一层霜花,道:“要洗的。” 方稷玄搂她在怀时就闻出来她身上的一点咸味,虽知道是海水浸染,但又似她隐约出了一层薄汗,莫名给他心头添了几分躁动。 释月沐浴喜温凉水,一缸浴桶只要一锅水掺一下就够了。 屏风后虽摆了油灯,但方稷玄警告实乃多此一举,小呆是绝对无法理解沐浴这种行为的。 它就那么乖乖待在香炉里,瞧着印在绿藤白花屏风上的半幅美人剪影,却是一点想往后钻的心思都没有。 香炉里的熏炭都是没什么气味的,也不怎么发暖,祛湿倒是很好,不过比不上小呆厉害。 依着小呆的体质来说,它最喜欢的地界应该是栓春台,天干物燥这四个字就是最好的注脚。 不过它得了方稷玄外泄的灵力和蠹虫精的一整块灵核之后,不但灵力增加没那么怕湿了,更是从白丁变成名家诗文信手拈来。 这事儿方稷玄都不好细想,就好像给自家不成器的蠢孩子开后门一样不地道。 方稷玄蒸好虾蟹,调了姜醋端过来的时候,释月也洗好了,攥着湿漉漉的发,披着一件灰绸衫走了出来。 那衫子是方稷玄新做的夏衫,很宽大很丝滑,挂在释月肩头很艰难,仿佛随时会掉。 跟释月说怕什么会小心着凉之类,简直是闹笑话。 方稷玄一手蒸笼一手醋碟的站在那,似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 小呆在释月发顶一蹦,头发就干了,柔柔一头青丝飘下来,影影绰绰遮住了锁骨,也拯救了方稷玄无处安放的眼神。 今夜的海雾浓郁到了成实质的地步,释月跟方稷玄坐在门边一边听鲛人夜歌,一边看着雾如流云般淌过。 释月举着一个剥了壳的蟹钳子,蘸一蘸方稷玄手里的醋碟,忽然就见眼前的白雾慢慢空出了两句诗,潮气被蒸腾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身后屋中烛火‘叭’一声,释月没想到它还能有这等附庸风雅,咏叹景致的好用处,笑道:“再来一首。” 小呆就是个孔雀性子,越夸越是开屏,把白雾做宣纸,洋洋洒洒背了好些关于雾的诗。 末了有点卡壳,方稷玄笑了声,就听得又‘叭’一声,散了又聚的白雾上有消出一句诗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还没完,小东西有点得意忘形了,什么诗都背,这首干脆就背了个全篇。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方稷玄觑了一眼,差点没叫一点虾肉呛住,蓦地转首看那只小火精,斥道:“这是你该看的诗吗?” 小呆的五官日渐分明,眼睛形状有点方稷玄的意思,但眨巴眨巴的样子,又好像释月。 释月笑了一阵,替它求情,“又不是它自己看的。” 作者有话说: 育儿艰难啊
第53章 鲅鱼饺子 ◎勺子盛不住这么大的饺,摇摇晃晃,王翎咬破一口,鲜汤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过来,有种泛滥进嘴里的感觉,软嫩的鱼糜馅都不用嚼,一抿就行了,鲜香◎ 那日几个文生出言不逊的事情, 王翎全程不曾露面,也未有半句话传出,权当做没这一回事情。 但阿鱽去上工时被管事的叫住, 说升了她做个小头头, 每日的工钱多十文, 只要分拣珠子就行了。 阿鱽是个聪明姑娘,知道这是给自己的赏, 奖励自己那日冒头。 她小心翼翼往楼上觑了一眼, 不出意料地只看见几个巡视的管事婆子。 王翎并没有那么常来, 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不可能整天在珠场。 喙珠湾海岸线上有大大小小很多个条件不错的港口,水深浪静, 只是因为多雾的关系, 从江临来的货船如果是夜航而至, 不能直接入喙珠湾, 得先停到临近的芝林。 芝林和石城都是王翎最初的封地,石城与南德有部分接壤, 战事不断, 位置也非常偏狭。 芝林作为一个城池更是不大, 小小海湾只能作为中转所用,接纳不了太多的船只。 所以王翎取喙珠湾是必走的一步棋, 手段脏一些,狠辣一些, 手刃兄弟, 他一点也不在乎。 天明雾散时, 芝林湾的船只依次驶入喙珠湾。 货船大多都是从江临来的, 载满了蚕丝绸缎、桂荔干果、瓷瓶瓦罐、竹编篾器、笋干蜜枣等等, 偶尔也有一船北江的皮货。 喙珠湾自然吃不下这许多的货,但光是抽水,也相当之可观了。 可王翎初接手喙珠湾的时候,往来货船缴纳的银子竟都不是入他的帐。 几个皇子各有势力,便是死掉的九皇子背后那些人,也还攥着银子不放手。 王翎入主喙珠湾是精心谋划过的,但在面上看,只是选了个没权没势的皇子做幌子,喙珠湾东一块西一块,已经被割裂划分好了。 各位皇子等到银子没了,才发现王翎这个无权无势无倚仗的兄弟居然会龇牙了。 从码头出来,王翎心情不错,虽说免了跪拜,但很多百姓看见他都还是会行个简礼。 因为码头日日招散工的缘故,所以街面上的闲汉也不多见了,有手有脚肯动弹的,基本都饿不死。 从码头到王府的距离,马儿已经记得很牢,王翎都没看路,信手牵着缰绳想心思。 不过走到街面上来时,人声喧闹,他稍微回了一下神,侧眸就见释月坐在店堂里包饺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拥堵,她只垂首专心包饺子,似乎没什么比这更紧要。 小馆的店招画的就是饺子,画得还挺逗趣,小蒸笼里摆着几只元宝形的饺子,还有一碟翻过底,金黄酥脆的煎饺。 喙珠湾的鲅鱼饺子最出名,为突出鲅鱼馅的鲜美,饺子都是很大一只。 释月包的似乎是虾饺,很小巧的一张圆面皮,摊在她手心就像女子的妆粉匣。 王翎就见她薄薄抹了一层菜肉馅,然后将完整的两只小虾仁摆上去,手指那么一紧,就黏住了,立住了。 只是饺子两头还开着,小虾仁的头尾还露着,却并不显得笨拙,反而有点勾引。 ‘下锅一煮得散了,瞧着,是做煎饺的吧?’王翎正想着,就觉身后有人,几个随侍也警醒起来。 他转脸看去,就见是方稷玄拎着一条瓦蓝瓦蓝的鲅鱼走了过来,这一条得有十来斤了,长得好似小鲨鱼。 鲅鱼别的地方也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水里提出来就是灰不拉几的,像是拘在浅水里的河鲜,不似喙珠湾的鲅鱼那般银光蓝闪,扬尾时激起的水花都带着一股子海洋的鲜活。 外表逊色一截,味道也差很多。 吃食都讲究个时令,就连稻谷都是新收割的新米最好吃,更别提其他了。 这时候的鲅鱼好吃,水温尚冷,长出来的每一丝鱼肉都紧致弹牙,而且这鱼没有大骨头,肉多刺少,红烧焖炖其实都很好吃。 不过最特色的吃法还属剁馅包饺子。 方稷玄拎着鱼回来的时候都没理王翎,释月抬起脸,额角脸颊上各有两抹粉,看着娇俏极了。 王翎对他俩本就存疑,想了想,干脆下马走进店堂里对释月道:“就你这现包的饺子,来两份。” 释月真就把他当个富贵闲人,端起一盖帘的饺子就往后头去。 王翎也跟去。 除了那几盆明显季节不对头的妖娆牡丹之外,这前头的店堂和后头的小院看起来都很寻常。 一半铺平了石块,一半是小菜圃。 瓜藤架子上还搭了一头的竹竿,另一头抻在个撇腿的叉树枝上,看起来简单而干净。 后厨不怕看,开了一个很大的窗子。 方稷玄把料理干净的鲅鱼块翻过来,王翎就见黑膜被撕得干干净净,皮也剥得彻底,皮下那一层含血的腥肉也被剔,砍刀尖刃交替使唤,几乎利落到了赏心悦目的地步。 王翎微不可见的一皱眉,他总觉得方稷玄手上不该是一块鲅鱼,该是拎着一个人头在开颅才更对味。 鲅鱼得用棍砸成鱼糜,用刀砍不出那种胶黏黏的质感来,看方稷玄砸搅鱼糜真是轻巧,整块鱼肉很快就成了浆糊。 释月的大半身子都被方稷玄挡住了,砸鱼糜的响动也大,王翎隐约看见她只站在灶台跟前煎饺,十分自如的样子。 王翎再怎么不受宠没倚仗,也用不着自己生火做饭。 要是他自己做一遭,就该知道释月此时的轻松得靠小呆的乖觉,否则火大了要抽柴,火小了要嘴吹,若没个帮手的,真是累煞了! 饺子糜馅都得上了劲儿才好吃,方稷玄正搅弄着,王翎看得也挺有滋味,忽然就听释月笑道:“六皇子。” 王翎莫名就觉得她就算是唤个‘阿黄’或者‘咪咪’之类的,都该是这样慵懒含笑的腔调。 “可瞧出什么门道了吗?”释月老神在在地朝他举了举手上的煎饺,先发制人后,又做作地指了指方稷玄,道:“我是说,这鲅鱼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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