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是盘起的,虽然头发已经枯成了一把荒草,却还能看出这是个女人,而且,她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玉镯,成色很差,显然不是什么名贵什物。 宋迷迭蹲下身,借着月光,将那具白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骨架的喉间。 “颈骨上有伤口,”她把手指摁压在女子的脖间,盯住上面一片尖锐破碎的骨头,“是被刀割断的,应该就是她的死因。” 第103章 女鬼 尉迟青的身子动了一下,看向刘长秧时,却见他冲自己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显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随后,刘长秧做出的举动就超出尉迟青预料之外了,他步下屋前台阶,走到尸骨旁,像宋迷迭一般蹲下,像宋迷迭一般伸出手,摸上那具异味丛生,干枯腐朽的尸骨。 “殿下,”尉迟青低唤了一声,“让属下来吧。”他知道刘长秧极爱干净,近乎变态得爱干净,平时连一只蝇子落到袖子上,都要嫌弃半天,所以在看到他的手指触摸到骨架时,心头不免跳了几跳。 “不妨事。” 刘长秧头也不抬,继续去“研究”那具白骨,身旁的宋迷迭瞪着他,“一具骨头有啥好看的,死因已经清楚了。” 刘长秧递给她一个“你懂什么”的眼刀,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扳扳下巴,抬抬腿,抓抓胳膊,白皙手指穿插在白骨间,和那骨头竟然是一个颜色的,看得宋迷迭心惊肉跳,恍惚间,觉得身旁那人竟不是活人,而是个冷血无情的阎君。 终于,刘长秧将这具尸骨检查完毕,轻呼一口气后,他站起身,也不要水洗手,目光落在头顶那盏明亮的月盘上,稍顷,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殿下。” 尉迟青唤他,他于是将目光收回,低头,似是终于发现自己满手泥泞,指间还散发着股腐臭味儿,于是啧了一声,长眉紧蹙起,“阿青,还不快找水来,本王要被熏死了。” 清水冲刷掉刘长秧指间的泥泞,可他仍是满脸嫌弃,又用皂荚水狠狠搓了几遍,一直搓到宋迷迭以为他的皮都要搓烂了方才住手。 “阿青,”他累得有些轻喘,“去买副棺材,将这女子安葬了吧。”说话间,目光又一次飘落到白骨身上,用只有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客死他乡,苦了你了。” 说罢,便抬步走出院门,见宋迷迭还愣在原地没跟上来,冲她扬起眉毛,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装棺的事情交给阿青一人便成,你,同我去街上走一走。” “过了这么多......多年,又把你从地下挖出......出来,实在是多有打扰,对......对不住了,”尉迟青把尸骨抱进刚买来的棺木中,双掌合十冲它拜了一拜,“我虽不知道殿下他想......想做什么,但想来,是于你有......有益的,这事过了这么......这么多年,想是离云开雾散这一天不......不远了,你姑且再......再耐着性子多等等。” 说罢,走上前将棺盖合上,捏起一只散落在地上的木钉,对准棺盖一角用木槌用力砸下去。 声音惊动了几只栖在院中杂草里的斑鸠,那灰色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飞起,掠过墙头时,差点撞上院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什么人?”尉迟青也发现了,低低呵斥一声,三两步走到门旁,见到是个枯瘦老叟时,戒备稍放下一点,只沉着脸道,“您是?” 老头儿被尉迟青的身形震慑,小声嗫嚅,“我就住在隔壁巷子,从小看着严峰长大的......” “严峰?”尉迟青刚想问严峰是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将这个人名和刘长秧口中那个一条筋的李二重叠在一起,“呃,”他点点头,“我是.....是严峰的,嗯,表弟,这次受他嘱托,回来......来将他娘子收棺重葬。” 老叟抒出一口气,尉迟青提着的心也放下了,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严峰就是李二,刘长秧给他讲了一路的故事,都是真事,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到宜宁来给严峰的夫人验尸?又为何要寻那座将军墓?他还一概未知。 “听到动静,我还以为又闹鬼了,所以才过来看看,”老叟摸着干瘦的胸膛,点着头笑,“好汉这般好样貌,说是鬼我不信,说是抓鬼的倒有可能。” 这是拿自己比钟馗了,尉迟青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得敷衍两声,又正色道,“这院子......闹鬼吗?” 老叟目光闪烁,朝院内看了一眼,目光触到那具棺木,又倏地收回,“闹,而且,是我亲眼所见。”他吸溜一下鼻子,“新娘子死得这样惨,割断喉咙不说,还被挖了眼睛,偏又死在洞房花烛夜,魂魄不愿意走,也是常情......” 尉迟青打断他,“老先生,您看……看到什么了?” “几年前的事了,”老叟搓搓手,又朝院内的棺材瞄了一眼,“那天我晚归,走到巷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的,猫叫似的。我本来没当回事,可是走了几步,身体忽然一个激灵,记起严峰两年前已经带着他小妹离开家,现在严家就是一座空院。” “空院子里怎会传出哭声呢?除非,除非是埋在土包下的那个人……” “我本是不想过去的,可悲音时断时续,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也不知怎的,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严家的院外。” “喏,就是这里,就是这样扒住门,朝里一望。” 老叟说着招呼尉迟青出来,将那扇院门半掩,扯住他一起朝门缝里看。 “我看到了,”他两条花白的眉毛一抬,耸起一条深刻的纹路,语气也变得仓惶了起来,“我看到一个人,一个女人,背对着门朝坟包跪着,手上握一根惨白蜡烛,燃着豆大一点昏光。” 说着打了个哆嗦,“她的头发好长,没有束髻,披散着,一直拖到地上,发尾沾满了灰,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似的。” “我虽只在严峰的婚宴上见过那新娘子一眼,而且她还是蒙着面的,但我觉得那就是她,没错,身形就是她。” “她就跪在那里哭,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当时实在怕得厉害,所以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我就像定住了似的,壮士,那种场面您或许不怕,可我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头子,却着实是被吓住了,直到,女鬼缓缓站起,冲我转身过来......” “我看到了她的脸,不,那不是脸,灰突突的一团,哪怕上面月光笼着,都无法照亮那一团死灰似的面皮,而且,”他又朝门缝中一看,惊恐的眼神把尉迟青激得后背一凉,“而且她没有眼睛,是了,怎么会有眼睛呢?她的眼睛早被挖掉了呀。” “我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将门拴上,又钻到被窝中把自己死死裹住,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那女鬼跟过来。所幸,一夜无事,第二日,我拽上几个邻居又到严家去了一趟,却发现院门是关好的,里面屋子,屋子中的摆设都和以前一样,坟包上的土也并未有掀动过的痕迹。” “如此又过了半月,虽然我每日都细心聆听,偶尔还到严家门前窥视,但都未再听到哭声,自然,也没有见到严峰的娘子。” “邻居们都笑我是吃多了酒,所以生出幻觉来了,只有我知道自己没有,因为此后的几年,每到那个日子,那个严峰成婚的日子,我都会听到女子的悲音,从隔壁巷中那间废弃已久的院落中飘来,凄凄惨惨,一如既往,只是我,却再没有胆子踏进那院子一步。”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干巴巴的面皮皱得像枚老核桃,“今天,我听到了人声,还听到了壮士你钉棺的声音,这才敢壮着胆子过来一瞧,”说罢瞅了那棺材一眼,“这样好啊,虽然凶手还未抓到,但那小娘子的尸骨得以敛棺安葬,她心中的不甘总算能消解一二,但愿从此可踏入轮回,不要再留恋阳世了。” 老叟说完叹了口气,沉默半晌,眼睛方才对上尉迟青若有所思的眼神,“壮士,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里出毛病了?”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苦笑一声。 尉迟青赶紧摇头,“我只是在想,我那表兄为......为何多年不归?这次,也只是委托我来为他娘子敛......敛棺,可是当年他成婚时,曾......曾修书来说,他为自己寻......寻了一门极满意的亲事......” 老头脸色诧异,“回的,他没有你告诉你吗?只是他每次都不回家里住,只是到衙门询问案子的进展,督促官府的人尽快找到真凶。严峰可是深爱这他这位娘子,当年,他为了找到凶手,连科考都没有参加,四处奔波,后来听说在他参了军,也当了军营里的大官。我想,他不回家,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怕惹得自己再伤心吧。” 当然不是,他不见她,是因为自己的兄弟曾与她共结连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 尉迟青自是知道原因,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听出严峰的身份,幸运的是,他也多少打探到了一些。 只是,他脑子转了几圈,却依然无法从满朝武官中搜寻出严峰这么一号人物来,或许,那老叟口中的大官,也只是个无几人知晓的不起眼的芝麻小官吧。
第104章 尉迟青脑子转了几圈,却依然无法从满朝武官中搜寻出严峰这么一号人物来,或许,那老叟口中的大官,也只是个无几人知晓的不起眼的芝麻小官吧。 他叹了口气:我的好殿下,您这般瞒着守着,对我都不说实话,可不还是被那宋迷迭发现了?今后之事,可该如何是好? 用了饭,刘长秧没有离开酒肆,又点了些香饮果子,一边吃一边倚在身后阑干上,看楼下人声喧呼,灯火不绝。偶有路过的青楼女子,瞥见楼上这生得玉琢一般的年轻公子,冲他挥舞绣帕,眼波闪动如大漠中的星斗,他也只是默然浅笑,并不做其他回应。 只冲旁边的宋迷迭伸出手掌,也并不言语,直等到手心中被放上一颗剥好的蚕豆,才将那豆子送进口中,细细嚼咽。 “豆子竟这般好吃了?”宋迷迭已经剥了大半盘的蚕豆,指尖酸麻,嘴里便忍不住抱怨。 刘长秧于是终于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洒下一片罕有的柔和,“我年少时,父皇常乔装改扮,带我到民间酒肆,一坐就是半日。我那时总盼着随父皇出宫,可以吃些时兴的菜式,看看宫中没有的新鲜玩意儿,觉得外面处处都是好的。” 他说着喝了一口香饮,“可是父皇当然不是出来找乐子的,他告诉我,为人君者,当多看看自己的子民是什么模样。子民乐,则君同乐,子民忧,则君同愁。子民之乐时常可以从朝臣口中听见,而愁,若是想传到皇帝的耳朵中,就不容易了,所以,需得亲自来听一听。” 宋迷迭又剥好了一颗蚕豆,递给刘长秧,“先皇有一颗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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