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岑之最信任郁嬷嬷。 池面只停了一枚小舟,度岑之提了繁复裙摆坐进去,知道嬷嬷老了,腿脚迈不开,便扭头对她说:“嬷嬷,就我一人进去,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再拉我回来。” 绳子放出去,小舟也飘远。 飘进荷花池中,那是母后曾经带她来过的荷花池。 只有在这里,四下无人,夏虫鸣叫,度岑之才会小小的出声哭一会儿。 哭得累了,她就抱着刚采撷的荷花躺下,就像从前倚在母后膝上一样。 但现在,船头系着的绳子落了,她伸手只捞回来半截断绳。 郁嬷嬷也不见了。 小舟在静水中缓慢地飘荡。 度岑之怦怦直跳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总归等天亮了,她会被人发现的。 宫人都说大王姬度岑之甚好,她性格中与年龄极其不符的老成就是好的缘由。 受尽国君宠爱却不仗势欺人,从不打骂仆人,甚至将国君赠的金银全都流水般送出去,送给城外的平民,也送给翘首期盼的仆众。 其实是因为她知道,即使她不送,也会有仆人费劲心思偷出去。 这几年她的国家过得不好,祭祀时燃起的大火背后,她看见了那些民众愤怒的眼睛。 只是国君没有看见,依然每夜与白夫人宿在一处。 度岑之不喜欢那个白夫人,甫一见面,她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淫/靡,奇异。 小舟离水榭越来越近了。度岑之眯起眼睛,从薄雾中渐渐看清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坐在水榭边缘的红木台子上,高高的,垂下一只摇晃着的小脚丫。 那上面有与她一样的金链子。 度岑之松了一口气,向她喊:“妹妹!” 近了,再近了。 女孩儿粉雕玉啄,白白的臂膀撑着廊台,乌黑头发缎一般的垂落,还是湿的,正在滴水。 她俯身探看下来,笑嘻嘻道:“姐姐,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划船?” 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笑声更是娇俏。 度岑之镇静回她:“我的绳子断了,能不能请妹妹喊人,把我带上去?” “唔——”小王姬蹙着眉头想了想,“但我是自己溜出来玩的,被阿娘知道了会责罚我。” “我会向白夫人解释的。” “这样啊——还是不太行,我玩得太累了,走不动啦。” 小王姬黑黝黝的眼睛转了转,狡黠地朝她眨眨眼睛。 水榭灯烛下,她手边的小匕首反出光来,上面还沾着一点绳子的草屑。 度岑之紧紧抿着唇,她发上滴落下来的水珠砸在她的额头上。 水榭的不远处就是主宫室,曾经是她母后的,现在是白夫人的。 透过雾影,那里灯火通明,若是细听,还能听见丝竹声,幽幽的,如游魂一样飘过来。 度岑之吃力地拿起桨,没有对水榭上的女孩再说话。 小王姬显然急了,从那台子上站起来。 “岑之姐姐!你别动,我可以跳下来陪你的!真的!我是打算跳下来的!岑之姐姐!” 度岑之不知哪来的力气,摇着那桨,渐渐重新回到那荷花池里,直到听不见了背后的呼喊,她才停下来。 两手酸软,连腿也站不住了,她重新躺下来。 好累。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躺下去,太阳永远不升起,也挺好。 再睁开眼来,已不知去了哪里。 度岑之不记得这池子有那么大,一眼望不见尽头,荷花丛也不见了,只在远处有一些虚影。 后来,当父王问起她这件事时,她会说只是做了一个梦。 事实上也只有梦境,才能这般光怪陆离,可度岑之笃定,这不会是梦境。 距离小舟几步远的池面上,站了一个人。 度岑之睁大了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祂的确是站在池面上的。 那人的样貌、穿的服饰,戴的饰物,她全都看不真切,却能知道祂在看着她,无声的注视。 祂周遭的光芒在夜里柔和,并不刺眼。 王姬从小以为,这世上是没有神灵的。那些祈求上天的祭祀,无非是国君为了安抚民众的手段。 若是有神灵,怎会令她那样善良的母后早亡呢? 可现下,度岑之的身体轻颤了起来。 那是凡人对仙神的畏惧,出于本能,痛哭流涕者大有人在。 神灵向她伸手,这一瞬间,无数星辉从他脚下的池面向外延展。 天空银河倒悬,水面如镜澄澈。 她的眼睛被星光照亮了,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 即使是游牧高原的民族,也从未见过这样低垂的星空,没有用眼睛见证过这样璀璨的世间。 天与水没有了分界,人与神也没有了分别。 度岑之脆生生地问他:“你是神吗?” 神不会回答,她却感受到了祂怜悯的眼神。 “我很好,我只是伤心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好了。”她说。 “谢谢你。”她又说。 “神有名字吗?我从未听说过神的名字,但你们,应当是有名字的吧?” 祂向她走近一步,足下的池面映开一圈涟漪,圈圈波纹,碎了一地的星光。 度岑之看清了祂手心里的东西。 一块琉璃般剔透的青玉。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是要给我的吗?” 祂点头。 度岑之不敢下舟,探出身体,小心拿过了那块青玉。手指没有敢触碰祂的手。 青玉有小山似的模样,晶莹不已,里面像是有无数云烟要破玉而出。背面是她的名字。 “谢谢你。”她抬头,神灵依旧无言。 半晌,天边好像曙光乍破,突破了云层,有一声嘹亮的凤鸣从天际传来。 神灵没有动作,依然深看着她。 在曙光完全到来之前,祂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从上而下,如尘烟般散在了空中。 星河兀自在池面流转,度岑之躺下去,将青玉放在脸侧枕着,等到第一缕晨光照在了脸上。 - “起来啦!起来啦!我趴在窗口看了,外面街上在卖好吃的!我们快下去吧!” 辛芷的大尾巴扫上来的感觉很不好受,万翎还没来得及皱眉,他已经被兰朔抓着尾巴扔下了榻。 她坐起来,兰朔来扶她。 “师尊头痛不痛?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来替师尊梳发?” 万翎还在梦中,对他的热情感到无力招架,只好任他磋磨,没想到这次兰朔的手艺有了进步,挽出的发髻有模有样,不知自己练了多久。 “你不急着找你的朋友了吗?”她问辛芷。 辛芷火红的尾巴在身后摆了摆,舔舔爪子后向上一跃,在空中伸展出少年的身姿,轻盈落地。 “急什么?他会闻见我的味道的。还是出去玩一玩重要呀!” 他也学着拿起了一把小木梳,捉过自己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毛。 “更何况,我觉得你才应该去玩一玩。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在哭,只哭了一会儿,眼泪是蛇妖哥哥给你擦的,不过我很快又睡着了。再难过的事情,玩一玩就好啦!一天不够玩两天!” 兰朔心头一紧,甩去一个阴狠的眼刀,但小狐狸直接忽视了他。 他在蓬莱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厉害。 知道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也知道万翎不会伤害他。 万翎怔然了一会儿,着实很难为情。 “那个,昨夜定是酒喝得有些多,定是定是。” 手中连带着那枚玉佩都发烫起来,万翎叹了一口气,想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回忆抖落抖落,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虽然师尊没有说过,但万翎后来觉得,那日的“神灵”,应当是浮尘了。 相当于个定下徒弟的信物,什么“你带着这东西在某某年后去某某处寻我”之类的意思。 浮尘法术变化万千,能让星河倒转也不奇怪。
第34章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是大沂的边陲小郡, 但因为临海,常有别国商船前来,所以也十分富庶。 进到城内,满是异域感的街巷人来人往。 大沂的服制不似中原国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而是奔放那卦的, 怎么舒服怎么来。 比如无论男女都可以穿露出脚踝和半截小腿的外裤, 脚上更只穿着或木屐或草屐的清凉鞋子,在夏日中看着舒爽无比。 不过,那些露出来的脚踝上, 大多装饰着金圈金饰, 很难说不是为了象征自己的家底。 辛芷在人群中蹦来蹦去,停在一个散发面香的早点摊子前,口水直流。 小半刻前,万翎还在嘱咐辛芷不要乱跑,只一眨眼的功夫,万翎就找不见他了。 这里的早市人忒多了,小狐狸变成人类小孩也身量小,挤进人堆里捞也捞不出来。 她问兰朔:“如何,你看见他了吗?” 兰朔的头在人群中高出了小半截,但还是摇了摇头。 “师尊别管他了, 反正是妖,不会有事的。” “可说不好, 这里将有灾劫发生,难免有与你我一样的修士在,有些门派嫉妖如仇, 不是你想得那样和善。” 兰朔撇撇嘴,道:“我知道。” 他再知道不过, 因为他是妖,在缥缈山上也时常得到怪异的目光注视,他都知道。 “好吧,那我再找找。” 这时,忽听见前头一阵骚动。末了,一个袒露着上半身的壮汉从人群中露出来,手里钳制着一个吱哇乱叫的小孩,高高举起来。 他中气十足地大喊:“谁家的小孩!这是谁家的小孩!” 万翎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辛芷吗! 辛芷羞得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但手里还是执着地拿着两个玉米面馒头,拼命往嘴里塞。 一看就知道,他是小毛贼的习惯又犯了。 万翎拉着兰朔的袖子一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几欲遁走。 可怕什么来什么,辛芷被举得高高的,一眼就看见了朝这里看过来的兰朔,当即指认,嘴里的馒头掉了也不管了。 “在那里!我是那家的!” “唰唰唰——” 围观人群的目光全都调转过来,自发为他们空开一小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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