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沈岐远若无其事地问。 周亭川摇头,心有余悸地关上门。 阿弥陀佛,他想,最近天气已经够冷了,希望柳姑娘大发慈悲,莫要再让车厢里刮寒风了,他怕背上得风湿。 如意刚到云府门口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她吸着鼻子裹紧了披风,纳闷地往四周看了看。 许是出了人命的关系,奴仆们都被赶到了外间伺候,主院附近只有几个心腹家奴在巡视,一见着她便上前询问,好一番折腾才将她放进去。 赵燕宁和花拂满都还在案发现场,她刚进门,两人都迎了上来。 “我实在不知道这验尸检录要怎么写。”燕宁直皱眉,“死者就是被人从背后偷袭毙命的,云大人偏说是自尽,这样的角度和深度,怎么自尽?” 拂满也将死者贴身侍女的口供呈了上来。 如意瞥了一眼,有些头疼。 她承认酒楼要接民间讼状的话是她说的,但那时候不是为了骗赵燕宁和拂满帮忙嘛,谁料这阴差阳错的,竟还真的要替人当讼师。 不过。 查案时的燕宁和拂满,与在酒楼打杂时的状态截然不同,虽然在酒楼也很开心,但在案发现场,他们两个人身上总会冒出一种独特的光彩,眼里的自信也铺得结结实实。 人这物种是生动的,不能永远奋进,也不能一直苟活,要想养好,米饭和月亮都得给点。 如意想了想,还是认真地看了看口供。 云大人的发妻张氏是出了名的秀外慧中,对下人宽厚,对夫婿体贴,但从海晏死后,两人便不断爆发争吵,云程搬去书房过夜已有一月,偶尔回主院,也只是拿换洗衣裳。 张氏死的这天,云程与她激烈争吵过,甚至说过“杀了你”、“一起死”等过激话语。丫鬟中途被支开去熬汤,等她回来的时候,张氏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但根据管家的口供,云程在与张氏争吵后不久就回了书房,那时候还听见过屋内张氏的哭声。 如意扫了一眼现场,东西凌乱,旁边还有摔碎的花瓶,像是有过争执打斗。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云程离开的时候张氏还活着,这把刀又是谁送进她背心的呢? “不知大人可否告知与张氏争执的原因?”她问云程。 云程脸色发青地坐在主位上,闷声道:“那是我的家事。” “事关杀人动机,就算去了刑部司衙门,大人也是要说的,不妨早些告知我等,到时候也好为大人辩护。” 这几个女人能辩护什么?云程不以为然。 他之所以找上会仙酒楼,压根不是相信他们的破案手段,是因为他知道沈岐远待这会仙酒楼的东家额外不同,只要她站在自己这边,他诉讼的胜率便会大大提高。 如意盯着他,仍旧在等他的回答。 云程不耐烦,却还是开了口:“她一直觉得我与海晏亲如兄弟,当年冒着兄弟阋墙的危险娶她,是真心待她。结果海晏出事,陛下斥责于我,她才发现我一直嫉恨海晏,有些无法接受,便一直与我争吵。” 张氏与海晏相识在前,先表露好意的却是云程,海晏先行退出,张氏也就嫁给了云程,两人成亲的时候海晏还送了厚礼。 张氏一直以为云程是爱极了她才要娶她,但真相大白时,她突然发现云程当年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抢走海晏一件东西,所以才上她家的门提亲。 关乎生死情爱的婚事,在云程眼里只是一件战利品,张氏自然是气极了,一连几个月都郁郁寡欢,与他见面就必然大发雷霆。 云程也生气,自己的妻子为了海晏与他吵个没完,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结果在人死后一败涂地,如何想得通? 夫妻二人嫌隙越来越大,最终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她锦衣玉食这么多年,要什么有什么,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云程恼道,“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屋子里三个女子都齐齐皱眉。 如意检查了一遍地面,没发现任何水渍,才沉着脸道:“女子和男子对婚事的诉求向来不同,女子要情爱,实在不行才要衣食。男子是要圆满和睦以及传宗接代,有情爱更好,没有也无妨。在大人眼里无关紧要的东西,恰可能是夺走张氏性命的东西。” 云程听不进去。 他起身道:“你们且找找证据,若只能认定是他杀,便都留在蔽府过夜吧。” 这话带了些威胁,贺汀兰有些生气地拉着如意:“他这生意我不太想做。” 如意看向拂满和燕宁,那二人毕竟经历得多些,闻言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东家怎么想?”赵燕宁问。 毕竟都只是普通庶民,卷进这些高门恩怨里没什么好处,她不想接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如意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张口便道:“你们放心查,出任何事都有我顶着,是自杀便是自杀,不是自杀便不是自杀,我还不信这云府高耸入了天,有离不开的道理。” 拂满和燕宁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定。 “东,东家觉得,她是自杀,还是,还是他杀?” 如意捡了把椅子坐下:“看起来的确像他杀,但我很好奇,这位张氏怎么看起来比咱们高这么多,五官也格外艳丽深邃。”
第82章 过来 她这一说,赵燕宁才重新打量了死者的容貌。 眉眼深邃,鼻梁十分挺拔,乍看只觉得妆粉浓厚,但再详端,便瞧见些不同来。 “像大夏国那边的人。”赵燕宁道。 拂满重新翻了翻几个丫鬟的供词,确定无人提到这一点,便敛裙出门,重新去讯问。 贺汀兰也凑上来瞧了瞧,低声道:“我以前听家兄提起过,自十年前大乾战败割地起,边境便以大夏人为上等,一些富商更是以能娶大夏女子为荣。” 云程成亲之时正是御前新贵,按理说不会赶这个风头娶异邦女,可他不但娶了,甚至还是从海晏手里抢来的。 如意费解地起身,重新看了看现场。 一丈见长的梨木柜上有血迹,一直蔓延到地上,大致可以判断张氏当时中刀的所在。 她站到那个地方,试着比划了一下,眉梢就挑了起来。 “汀兰。”她招手,“你来。” 贺汀兰上前,站到她身后。 如意侧头:“你试试看,拿刀刺我。” 汀兰照做,以手当刀,想刺向她背心,一用力手肘却就碰到了后头的梨木柜,咚地一声响。 “不行。”她捂着手肘摇头,“太近了,使不上力。” 张氏倒下的位置离梨木柜只有半步,汀兰这样的瘦弱女子站在后头尚且勉强,更别说云程那样高大的男人。 如意点头,凑近后面的梨木柜细细查找。 柜子有些年头了,上头的划痕不少,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她盯着上头那精致的云纹吊环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外走。 拂满已经拉着张氏的贴身丫鬟聊了一会儿了,奈何比划费力,那丫鬟装傻看不懂她也没什么办法。 正发愁,如意就衣裙飘飘地走到了她跟前。 拂满起身,刚想告诉她这丫鬟不太好相与,就见她径直开口问:“你家夫人,多久写一次家书?” 那丫鬟皱眉打量她两眼,微微撇嘴:“我也不是将眼睛长在夫人身上的,这些私事我如何能知?” 大人户的丫鬟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小姐还金贵,哪里肯好好与她们说话。 拂满叹气,心想还是该再磨一磨,将人磨软了才好开口。 谁料,如意远没有平时对她的耐心,倏地抬腿就踩在那丫鬟坐着的长凳边,身子往前一倾,手上粗蛮地捏起了她的下颔:“是你好好说,还是我捏碎你的下巴,你再用手写?” 丫鬟吓了一大跳,眉头皱起来想斥她,但这人力气很大,完全不像在说笑,只要稍稍再紧紧手,她的下巴就要碎个稀烂了。 她这才慌了,艰难地吐字:“我,我说。” 如意松开她,一双眼冷冷地将她盯住。 丫鬟眼眶发红:“夫人是远嫁,自然思念家人,往常是三个月一封,但这几个月与老爷吵得厉害了,便是一月一封。” “你们没有拆看过?” “没有,我们哪里敢?老爷一开始是让拆的,后来也就没让了。” “据我所知,边境是禁止内外传递书信的。”如意道,“戍兵日夜巡逻,更是有专人搜身,你家夫人的家书如何出得去?” “姑娘在说什么。”丫鬟不解,“我们夫人的娘家就在徽州,怎么会送到境外去。” 徽州? 如意迷惑了。 难道是她看错了,张氏当真是大乾人? 傍晚时分,外头又下起了雪。 云程听着下人的禀告,依旧急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就凭她们几个?听听也就得了。” “他们还原了现场,说夫人是将刀扣在梨木柜上的吊环里,以云纹卡住刀柄上的穗扣,再背对着倒上去的。”管事道,“小的听着,倒也说得通。” 云程一愣,皱眉嘟囔:“还能这般?她图什么。” 管事拱手道:“那几位说今晚要回去,明日再来。” “案子查到一半,他们急什么。”云程摇头,“收拾两间外房,叫他们住下。” “可是。”管事有些为难。 那几位客人看起来脾气都不太好,先前说了能找出夫人自杀的证据就放他们走,眼下再食言,怕是…… 他还不及把担忧说完,外头就又跑来个家奴:“大人,有贵客到。” 云程抬头:“何人?” “姓沈,坐的是铜顶宝车。他说只是来接人,不便进门。” 眼眸一亮,云程长舒一口气,连忙起身:“走,把那几位客人也请上。” “是。” 赵燕宁看着院外围着的护卫,无数句亲切的问候已然出口:“老子是来查案还是来当贼的,要他这么看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破落德性真是铁匠铺里的货鳖下的东西,怪不得拍马也赶不上他兄弟。” 如意听得直乐,扭头想与拂满笑,却见她满脸都是愁容。 “这,这个人,不是好人。”她叹气,“案,案子好查,人心,人心难测。” 对自己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难保不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如意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他若是传话不放人,我便带你们出去。” “你怎么带?”贺汀兰也皱眉,“我们这么多人,可不是雍王府里那样好搬动的。” 办法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她得费些力气罢了。 如意这样想着,突然有些恍惚。 她什么时候也在意起这些凡人的性命来了,要是换做之前,自己能脱身就行,管别人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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