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十几年过去,仍是没能成功,长仪也早就习惯接受这份缺憾,想着化生石同样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内含灵气并不比那些灵珠妖丹要少,便突发奇想,将它也放进了昆五郎的中枢里试试…… 现在看来,这枚化生石果然非比寻常,只是为何在发光? 长仪疑惑地凑近去,想着这也算自己的血肉,便打算试着通过它来唤醒中枢,谁知她的神魂才刚刚触及那枚澄净如冰的石头,神识便忽然一阵模糊,接着是零零碎碎数不清的记忆片段骤然涌进她的脑海里。 …… 光。 映入眼帘的是明媚的天光,她觉得浑身发寒,应该是秋冬时节,砭骨的冷风阵阵刮来,目前所处的这具身子却贪恋那点阳光的温度,不肯进屋里去。 接着,高大的身影忽然就挡在眼前,隔绝了阳光。 她感觉“自己”抬起头,眯着眼打量起来人:是个穿蓝白长袍的青年男子,气度不凡,眉目间沉淀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他同样也在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些感慨,然后蹲下身,朝她露出和善的笑:“我是你舅舅。” 长仪听见“自己”反驳道:“娘说,她没有亲人。” 男子的表情顿时僵了僵,半晌才艰涩道:“……她有,我们都在等她回来。” “他们说,娘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 “你来迟了。” “……舅舅确实来迟了,幸好不算太晚,至少你还在,至少舅舅还能找到你。” “你想带我走?” “嗯,舅舅带你回剑宗。那是你娘的家,也是你以后的家。你知道剑宗吗?” “有很多剑的地方?” “倒也没错,宗门里藏有不少灵剑,还有当世最出色的剑修,要是你不想学剑,也可以跟着客卿长老们学丹书道术。” “我娘学剑?” “……对,你娘当年是宗门同辈里天赋最好的剑修。” “那我也学。” “好,学!”男子在笑,眼里却盛满伤怀,“舅舅亲自教你,必定把你教成像你娘那样的奇才!要让整个道界都看到她的儿子有多出色!” …… 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支离破碎,晃神间,就又变成另外的场景。 长仪终于明白过来,她现在应该是被卷进了某人的记忆或者梦境里。那枚化生石……她确实成功借着它激活了偃甲的中枢,却没有跟偃甲本身的意识缔结联系,而是阴差阳错就和那缕寄宿其中的游魂相通心神,恐怕这些都是他魂魄里的记忆,是他的过去。 剑宗。 刚刚那男子说要带他回剑宗,所以他成了剑宗弟子?初代仲裁昆涉也是出身剑宗的,难怪他能知道昆涉那么多事情。 接下来的记忆片段都差不多,就是练剑。白天练,晚上练,大雪飘飞的还在练。偶尔也能见到之前的男子,还有些类似于兄弟打架、“自己”去拉架调解的琐事。长仪原本还想通过这些记忆推断出他的身份,结果根本看不到什么有参考性的东西,各种表兄弟、师兄弟、舅舅师叔之类的称呼,谁能推断得出谁是谁啊? 不过她倒算是体验了这人的成长经历:因为要应付各路真情或假意的亲戚前辈,所以学会了八面玲珑的话术;因为身份特殊(似乎是生母的原因?)常受同辈弟子冷眼冷语,所以剑术学得格外刻苦,硬生生从毫无基础的凡人练成了宗门里的佼佼者,然后直接打过去用实力让人闭嘴。 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长仪忍不住叹了叹,接着就见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这次周围的环境还挺熟悉的,有点像阮家的偃工坊,摆放着各种机关部件和工具。 “自己”正在活动手脚,面前坐着个年轻男子,瞧着斯斯文文的,眉目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似乎很疲惫,几乎整个身子都瘫靠在椅背上,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他连喝了几杯茶才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那把文龙剑,被嵌在左小臂里,没事别抽出来,免得叫人看出身份。” 文龙剑?听着有些耳熟。 她正回忆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就感觉“自己”抬起胳膊看了看,道:“文龙剑那么长,得有三尺多吧,你怎么放进去的?” “用上了移花接木和方寸乾坤的技法……罢了,说了你也听不懂。”那人顿了顿,“其余地方未做改动,只将血肉经络都换作机关,腔内五脏也掏空了,今后切记管住你的嘴,饭水吃进去容易损毁部件。” “你怎么把脏器都给拿走了,好歹给我留点啊,还想着回头找阿涉喝酒呢!” “不妨事,你还可以看着他喝。”那人冷笑,“你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我是偃师,不是裁缝,可没那功夫替你一块块拼起来。留着也没用,只能发臭招蝇子,就放在隔壁的冷库里,你回去时记得带走。” “还是不了,挺惊悚的。”昆五郎摸摸鼻子,干笑两声,“原来我死状这么惨,真是……辛苦了啊!” “确实惨,也确实辛苦。经脉骨骼寸寸断裂,整个人塌成一摊泥,你知道要用甲骨替你重塑身躯有多难吗?留神珍惜你现在的身体,别动不动的又玩那套慷慨赴死拯救苍生的戏码,我可不想再费这功夫。” “明白,明白。要不然说你是偃师第一人呢,我都这样了还能被你救回来,改明儿我就给你送一幅‘妙手回春’的大字,挂在阮府正厅里,保准合适!” 那人气得拿茶杯砸他。 长仪听到偃师第一人的称号就惊得脑中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竟然就是惊才绝艳的阮尊师!听他们的意思,这具偃甲居然是从活人之躯改造而来!长仪惊骇得无以复加,心情复杂地看着年轻的阮尊师,正要继续听下去时,却感觉昆五郎转身朝外走去,轻轻推开了门。 门外阳光明媚,暖暖地洒在身上。 …… 光。 耀眼的光刺得长仪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脸前,这才发觉自己可以正常行动……这是终于从昆五郎的记忆脱离出来了? 那眼前的光是什么? 她疑惑地眯眼瞧了瞧,光团中央隐约可见那枚化生石的轮廓。长仪看着它,心里不由泛起些奇异的感觉——这里面封冻着她的血肉,却被她放进了昆五郎的体内,这么说起来倒是挺奇怪。 光芒洒在她神魂上,暖融融的,心里那股感觉越发明显。长仪来不及探究,再次调动神魂尝试与中枢缔结联系,这回倒是顺利,却没有唤醒昆五郎的意识,而是直接让她的神魂进了这具躯壳里! 长仪睁眼就感觉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周围是与他缠斗着的几具偃甲。她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控制昆五郎,但反应过来后就当机立断地抽出左臂的骨剑,对着那黑衣人狠狠扎去。 他察觉到杀气,迅速将肩上的人甩开来,同时身形扭转,挥剑朝她袭来。 长仪全凭着这具身体的本能与他游斗,虽然落在下风,但还有几具偃甲从旁协助,让他没办法轻易带走昆五郎。苦苦支撑时,虞词终于停下了动作,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对她喊道:“法阵已破!” 接着,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叹了叹:“姑娘家家怎好打打杀杀的……这种活计还是交给鄙人吧。” 再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第110章 元赋自首书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熟悉的客栈房间里,床边守着的是虞词,见她睁眼,就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长仪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就问:“昆五郎呢?” “在旁边的客房里。”虞词不等她再开口就解释道,“掠魂阵已破,他魂魄归位击退了那人,如今他体内的神魂应该是完整的,而且不知为何,灵台反倒比以往更加稳固,暂时没有逸散的风险,但……他将你带回来后,便人事不省,现在仍未醒来,原因不明。” 魂魄无虞,却醒不过来? 长仪拧起眉:“当时我的神魂好像进到了他身体里,然后忽然就失去意识……这是怎么了?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九个时辰。”虞词沉吟片刻,“偃甲与主人间本就联系匪浅,当时他的魂魄又被阵法所掠,若是你以神魂与他相连,出现这般情况并不奇怪。受掠魂阵影响,修士间魂魄互换的事也是常有的。至于昏迷,应当是心魂消耗过甚的缘故。” 长仪点点头,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城外闹出这么大动静,元家的修士有没有察觉?还有我那几具偃甲……” “你昏迷后不久,唐榆便带人赶来善后,你的偃甲也是他们运回的,至于元家……奉节城的仙衙大约顾不上这些,元家本家连同仲裁院的人已经抵达奉节,着手调查此地仙衙的作为。” “什么……” 长仪有些怔愣,完全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醒来局势就变了样? 虞词不知道该怎么说:“具体内情我也不甚清楚,待唐榆回来,你自可问他。” 问唐榆? 长仪满肚子疑问,却还是先去瞧了瞧昆五郎的状况。正如虞词所说,他魂魄完好,偃甲机关也没有丝毫问题,偏偏就是醒不过来。按理说她之前就已经将他唤醒了,怎么现在又倒下了呢? 难道也是心神消耗过甚,需要慢慢恢复? 她和虞词正商量着,恰好遇见唐榆这时候从外头回来,长仪立即就迎上去打听情况,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跟我来……带你看点东西,咱们边走边说。” 长仪跟着他刚走到楼下,原本伏在客栈大堂里的两只偃甲虎顿时凑了过来,那只木甲鸟也叽叽呱呱叫着落在她肩头。她轻轻抚摸着它们身上的裂纹,心疼得很,示意它们先回到乾坤佩里休息,待她得闲了再给它们修复。 走出客栈外,迎面就见到几个穿着同样淡青道袍的修士匆匆路过,衣衫背面都绣着三座错头峰的纹样,应该是元家的人。 “是本家调集过来的人手。”唐榆看了两眼就给她解释,“昨天……具体点说,大约是你们出发去城北后不久,仲裁院跟他们本家就达成了一致,联手派人接管奉节城,调查当地仙衙失职之事。” 长仪挺惊讶:“这么快?那时候我们才遇见仲裁暗探没多久,她就算立即上报消息,仲裁院也没这么快就能和元家商量出结果吧?” “不是接到她的情报才开始协商的,而是从摘仙阁封楼的那晚上,仲裁院就收到了消息,于是联系本家调集人手放在城门外,随时准备着收网,等暗探找到元家转移物证的地方所在,立即就进城抓了现行。” “那时候就收到消息了?是暗探查到的?” 唐榆摇摇头:“说来倒叫人意外,谁也想不到揭露事情的会是他——元赋,名义上的花楼主人,他用仲裁令传信给京都,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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