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紧跟着爆发出热烈的鼓掌。 云掣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打过架。见小姑娘仍旧倒在地上,他更加觉得愧疚,连跑了几步将白棍捡起来又跑回来,朝她伸出手。 少女怔怔,又变回了那副怕生的模样,看着陌生异性伸出的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之间红了脸。 “你很强。”少女低声道。 “你也不弱。” 先不管那边的气氛正好,云枢书得意的朝老先生道:“如何,你一错二错再三错,可以放我们几个进去了吧。” 老先生抚起白须,和颜悦色:“我何时与你做过如此约定?” “老头子你想耍赖!” 见小书生已经摆起架势准备狡辩的模样,老先生也猜中他心中打算,无非是在在场诸位江湖人的见证之下,他不可能不放这几个惊世少年入阁。 “小兄弟,他们二人是你的朋友?” “当然!” 老先生执笔,却仍未落字:“他们二人留下自然无可厚非。” 臭老头下一句必定是“不过”,云枢书暗自腹诽,本来指望跟着各路英雄好汉仗义执言让自己蒙混过关,没成想老头子还挺知错能改,说他不对应得比谁都快,一点不带脸红的。 “你无门无派,不动干戈,仅凭伶牙俐齿在千录大宗之下班门弄斧。既然如此,给我一个理由,放你入阁的理由。” 云枢书拧眉。 “没事,你进不去我也不进去。”云掣颇为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尔后又背起长棍的小姑娘也一步俩步的走到旁边,看样子是想道谢,又觉得不合时宜,便也跟着点头道:“我也是。” 什么你也是我也是的,这种绝不会抛下同伴的桥段是怎么回事。 “起开起开,谁说我进不去了。” 云枢书推开两人,朝着老先生大声道:“不就是理由吗,我现在给你一个。” “愿闻其详。” “世间人分三种。”他清了清嗓子,却半天没有下一句,末了朝白胡子老头使眼色道,“你就不问问是哪三种?” “哦,哪三种?” 可以可以,孺子可教。 “第一种是聪明人,比如我,和你。”云枢书满意的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先生,“眼观鼻,鼻观心,心守文理,通古晓今,世事洞明。” 见他又停顿,老先生有所领会,捧场道:“第二种呢?” 上道啊这老头,云枢书指向云掣和小姑娘:“第二种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兵打乾坤山河势,意动天香风月里。年少轻狂踏九州,英雄迟暮醉坟头。” 说到天香风月四个字时恰好指着小姑娘,她突然脸红,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高个少年,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便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英雄迟暮醉坟头啊……”老先生吟出了十二分的怅惋,他接着问道,“第三种人呢?” 云枢书踱步上前:“第三种自然就是除前两种以外的人了。” 他神情严肃,不是在说笑,也并非有意虎头蛇尾。 “第三种人是谁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但你们选择留下的,要么是聪明人,要么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我就是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的读书人,这个理由足不足够让我登楼!” 老先生竟也愣住了。 能把自夸说的如此振振有词咄咄逼人的也属平生罕见。 不知何处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云枢书说的声音不大,也不再在意嘈杂的周围有无异样的看法。他们在前面耽搁时间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既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想大费周章之后还是灰溜溜的被赶出去。 老先生抚须大笑。 “小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嘛?”云枢书尤其警惕,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入阁者总得留下身份凭证。你不带兵器,也没有信物,那便给个名字吧。” 有这个规定?云枢书困惑,但一个名字而已也不是什么问题,他的目的只是进来看书,高兴起来说不定自己就提笔写个谁谁到此一游。 “那你听好了!我姓云,名枢书,天枢地术人间书的枢书!”
有花堪折
“有雨,有雨,东南西北错吹风,大雨。” 镜鸟翘着长尾,在传信的间隙给总是插嘴的和尚播报天气。 温瑜抬头看云:“朗日无风大热,哪来的雨。” 楚小侯爷便也跟着凑过来,看看天又看看地,附和道:“今天天气太热,我的花蔫了。” 他把微微绽开的几朵花苞小心用遮光纸罩住,可惜护得不太及时,四朵花苞全都歪歪的垂着,不太生气。 韩错挥手将被太阳晒得稀里糊涂的两人打发走。 镜鸟一口平仄不分的音调叫的他耳朵疼,诸葛静向来法术学的丢三落四,镜鸟变来变去也是南腔北调没有定型,真活该被他师傅哄骗下山。 “这回又说了些什么?” 小殊打着伞遮阳,她很喜欢这只五彩斑斓的镜鸟,也喜欢鸟儿总是学不会官话的语气:“祸起萧墙。” 算了这么多天就算出四个字。 眼见着镜鸟终于散成一缕烟,韩错打了个哈欠。 “那把伞……浮着?” 温瑜双手合十,朝着目瞪口呆的小侯爷叨叨:“阿弥陀佛,伞都能开花了,你还管它能不能浮起来!” “也有道理。”小侯爷挠挠头。 果然是热傻了。 他们磨磨蹭蹭的赶路。 和尚头顶金光,极为潇洒,我有一竿竹,不短也不长,还有一柄剑,不敢称第一。 小侯爷朝着面无表情的韩错紧张摆手,我只有朱雀,和这把开花的伞。 他们两身上的铜板加起来不够买一个包子。 那是我的伞。韩错有些微妙的抓狂,他们是人,不是神仙,人要吃饭睡觉住店,这些都要花钱,花的还都是他的钱。 “能赶得上试刀大会吗?” “知道左海三壁历来的烟花灯会吗。” 小侯爷摇头。 “很好看的,我们看那个就成。”温瑜拍怕小侯爷的肩膀,补充道,“一般是试刀大会结束那日,能赶上灯会值了。” 小侯爷欲言又止。 有钱才是大爷,若是韩大爷不着急,他们也急不得。韩大爷要他们靠两条腿赶路,那一路上卖伞晒花浇水也得样样俱全一个不落。 还有几日大会就要开始了,急也没用,楚九一也学着和尚打坐冥想,奈何除了越来越热之外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第一次出远门不认得路,说是去左海三壁其实也是埋头往东北方向乱走,反正自家在最南边,往北总是没错的。如今跟上这两人更加认不得路,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到达。试刀大会错过就错过吧,原本也没想参会,可和羽姑娘约的时间也快到了,倒是让人有点着急。 也不知羽姑娘现在在哪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看到这把伞会不会开心呢? “思春呢?” “嗯。嗯?” 楚九一朝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和尚猛烈摇头。 温瑜的金瞳让他有些反射性的毛骨悚然,他也不自觉的躲着些。可和尚总是挨上来,有事没事絮絮叨叨,说的还都是他的心里事。 他笑的时候没什么好话,不笑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好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侯爷我看你与佛门有缘,头发给你剃了怎么样?” “……” “从此恩怨两消烦恼皆空,立地成佛怎么样?” 楚九一快走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温瑜追上来,语重心长:“我跟你说,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 镜鸟的预测很准确。傍晚的时候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从头到底给几人浇了个透心凉。他们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在某个山洞里支起火堆,看着唯一打着黑伞平静如常的韩错出门觅食救济又饿又累的两人。 不然怎么说春寒料峭呢,风声呼呼听得格外有几分凄凉。 小侯爷舍不得打伞,但花苞还是受到波及,又是暴晒又是吹风还淋雨。他就着火光检查伞面上孤伶伶的四朵花苞,果然东倒西歪,奄奄一息。 温瑜也捡了根细树枝学着小侯爷的模样,拨弄横七竖八的花苞,给它扶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像这朵花苞一样,有些事情逃也逃不掉,温瑜也明白跟这少年扯一些有的没的没什么作用,但他也希望真到了那么一天,少年还能够静下来在这里心无旁骛的养花。 该说他天真,还是不谙世事,这样的人一旦被置于漩涡中心,或许会一蹶不振,或许会有惊人的成长,但不管是哪种,转变的过程都显得过于残酷了。 “啪嗒” 花苞突然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滚。 温瑜一怔。 楚九一看看仅剩的三朵被自己小心拨乱反正的花苞,再看看和和尚手边掉下的一朵。 和尚额冒虚汗,他方才好像是在走神,随便戳了几下,这种花不是说生命力极强吗,居然还能掉下来的。 楚九一把目光生硬的转向他。 “咳。”温瑜合起手,念道,“阿弥陀佛,施主,看开点。” 在朱雀发威把山洞烧成焦灰之前,韩错从漆黑的雨夜中带回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他没有带“人”的习惯,但为了事情更加清楚明了省些口舌之争,还是费了点力气把这个被抛在草丛里的孤尸带了回来。 “认识吗?” 他问的是楚九一。 玄甲乌衣,恰好躺在了那朵滚落的花苞旁。 楚九一按回剑鞘,朝地上的人形看去。
凤凰不死
楚小侯爷摩挲着手中的铁腰牌。腰牌正面为“楚”字,背面刻朱雀图腾,冷冰冰的一块。 “认识吗?” “嗯。”是府上的家兵。 也是当日跟着程骁将军一起来追他的几个人之一,不知为何落了单,还不明不白的死在荒郊野外。 行凶者在刀刃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这种狠绝毙命的方式与一直追杀小侯爷的那群死士极为相似。虽然不能就此断定是同一拨人,但他也不再是刚逃出家门的楚军世子,此前尚且不会任人宰割,何况是现在。 他们将尸体就地安葬。 连同那朵尚未绽开就死去的花苞一起。 楚九一攥紧了铁牌,雨水混杂着泥泞在手里淌下。既然躯体带不回南海,至少会把信物带回去。一名士兵不该死在这里,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里不是家,也不是故土。 朱雀剑动,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一起悲鸣。 雨中握剑的少爷,宛如一尊塑像被不断冲刷洗练,无人为之悲歌,唯剑和其哀鸣。 温瑜远远的望着,长长的叹气:“他会回家吗?” “不是还与人有约么。” 韩错轻快的语气让和尚有种今天天气很好的错觉。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看得开。”和尚上下打量起从容不迫的韩错,“之前竟然没看出来,其实韩大爷你比这小子更适合皈依我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把头发剃了……” 韩错突然张开黑伞,不顾和尚的气闷的嚷嚷声,踏进不断深重的雨幕里。 伞下的空气更为冷静沉着,与雨声隔绝出一线屏障,在混乱中留下被包围着的不切实的安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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