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批着凤冠霞帔,环翠琳琅,被他牵着手慢慢踱上观天高楼,接受天下群妖的三跪九叩。 站在百丈阙楼之顶,我付款匍匐脚下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场面如此震撼,我的心坎却水波不兴。 转头去觑衾幽,他脸上少见的红光满面,喜悦之情满面洋溢。生平第一次,他面部浮现出如此温和暖煦的笑容,人畜无害。 可我却知道,那张俊美的笑脸之下,是怎样的凶神恶煞…… 昨日,因我身份迥异,有十几位大臣联名上报反对立后之仪,他那番逆耳的忠言置若罔闻,抬手便杀,血流如注…… 当时我在想,暴君如他,何以仍可稳如泰山端坐君位?底下诸臣何以尽皆诚服呢? 后来我才晓得,妖魔道内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修为越高地位便越尊,君王之位,以强悍的实力决定易否,而非品行德操。这亦是为何自古以来妖魔皆恶,除之则为善的缘故。 衾幽意气风发的冲我笑:“尊贵的王后,本王承诺过以千里江山,万丈锦绣作聘。如今这荆月戾宫妖道魔域已尽赋于卿,接下来便是收疆人类的五湖四海。王后且莫急,这天下迟早纳于本王囊中,不过限于时间问题罢了。” 我问:“届时你是否尚需征战沙场,浴血以搏?” “浴敌忾之血,夺敌领之邦,倒也算是美事一桩。王后无需忧心,那些个修仙者不过尔尔,不擅阵营不擅战,灭之甚易。”他自信满满,成竹在胸。 他述说这些话时,字里行间全是热血与憧憬,喜不自胜,可他哪里晓得,他每说一句,我的心便寒一分。 “我相信你的真诚。”微风习习,我拨开被风拂乱的流苏,与他对视:“那么,你便安安分分做的君上,我欢欢喜喜当你的梓童,长长久久的当下去,岂非妙矣?天下河山,凡人邦畿,我也并没有那么稀罕,你便免了大动干戈与否?妥妥帖帖度蜜月,太太平平的过日子。”顿了顿,我郑重的强调:“我厌烦杀戮。” 他依然陶醉的笑,手握得更紧了:“妙则妙矣,太平有异。未免日后修仙者大动干戈,我们便需先下手为强,只有铲平番邦蛮夷,才得长久安分,才能奢望太平妥帖。我自然晓得你厌憎杀戮,本王如何舍得让你踏足疆场。天下山河由我来夺,你只需要负责坐享其成。何况吾一身骁勇满腔豪情,岂有压榨屈才之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不再接腔,仰头闭眼。衾幽,你可晓得,我们如今并肩立于高楼巅峰,可两心双手间的距离,已是不可企及的山河万里。 司仪在殿前宣诵圣旨,声如洪钟,口若悬河。 我没仔细去听其中内容,只将尾声末了的几句放在唇边反复咀嚼:“社诣福禄,钊励民心,瑞庇除厄,晋国鼎盛,辅君平人魔之乱,伉扶贫瘠之荒。黼国黻家,栉风沐雨……” 这是衾幽亲自提笔而拟,他希望我能与他携手并进,告捷宏图霸业。 但这终究只能是黄粱美梦,梦里兴戎潇洒浓,梦醒时分皆成空。 很快,他便事与愿违。 接受了群妖的顶礼膜拜,他牵着我打算走下高台,不料整栋观天高楼蓦地连墙带瓦抖了一抖,跟着便是脚下一阵虚浮,楼层竟拦腰坍塌,断壁折垣陷了下去,我与他措手不及,一同坠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虽惊不乱,立即御了法剑将我接下。但听咔嚓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高楼已坠下地基。 烟尘漫天中,他正欲操控法剑降于安全区域,不料斜刺里四道人影窜上,刀光剑影刷刷刷风驰电掣朝他攻来,招招致命。 变故突如其来,他大腿胳膊前胸后背刹那间连中四剑,深可见骨,总算他见微知著,危机中还是将已陷入敌人包围圈中的身躯挪了一挪,原本刺向小腹心口腰际的狠招失了准头,才险而又险堪堪保命。 他身经百战,一招得了缓和,接下来便是反击了,赤手空拳周旋与敌围之内,口中传令部属弯弓搭箭,以擒刺客。 我看见那四位身着普通妖民服饰的刺客脸上蓦然一变,竟是比鸦,浮屠子,阿旺以及旮旯老道。鸡奴迎敌中不忘宽慰我:“阿糗你且放心,今日我等在此,他定不敢轻易便强迫于你!” 尽管给衾幽缓过神来后狂风暴雨般的疾攻逼得节节败退,他脸上的关怀却丝毫不减。 我侧头不去看他,心里莫名涌现了愧疚。 但他这番话成功刺激了衾幽,他愤怒时灵力倍增,顷刻间夺下他手中兵刃,叮叮叮三响格开其他三人递过来的攻招,手起刃落,血溅墙头,已取下比鸦项上人头,抛蹴鞠般往殿门前折衣二字的匾额一丢,一颗血淋淋活生生的头颅便嵌入其中。 四斗一变成三斗一,更加左支右绌。衾幽没有伤害睡茗山门人,五指蛟龙游海般扣住了旮旯老道的脖颈。他没有浪费丝毫时间与唇舌,臂力稍紧,咔嚓一声,旮旯老道脑袋立即应声歪至一旁,死气沉沉。 四斗一死双,胜负不言自明。 这时衾幽已抱着我立于殿前台阶上,他不理会旁人,首先问我:“你有没有受惊?” 我摇头,看了看那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位老熟人说道:“放过他们。” 衾幽并没违拗我,依言对浮屠子与阿旺摆了个请的手势,再无多余动作。 他蹙着眉,在隐忍愤怒。他眼中杀意骤聚,若非碍于我,只怕他们今日他们俩便要交代在这里。 原来当日衾幽拐了我去,浮屠子久候无音,派出弟子查寻,最终循序渐进潜进荆月戾宫,混迹在一干普通妖魔堆中,伺机而动,行施救我脱困之策。 而此刻荆月戾宫数里之外的十亩峰,是漫山遍野的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流,几乎聚集了整个修仙界所有修行者,个个躬擐甲胄,持矛执剑,与群妖诸魔杀得不亦乐乎。 得到线报后,衾幽再也顾不得封后大典的尾续仪式,嘿嘿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阿糗你看,我一语成谶了吧,我不犯人人却主动招惹于我,自投罗网,我总不能缴械投降任人宰割吧。”他摩挲我的披肩长发,大敌当前却波澜不惊:“打发这些人倒也容易,我前去一个个杀了便是。你既烦见血便不用同我去了,等待我凯旋归来。” 那一战天昏地暗,修仙联盟虽有备而来,且占具先机,但终究输在地利人和,要想直捣黄龙围剿鸠巢,委实不甚容易。 三天三夜,三日三宿。 战火连天钺穷屠,山积肉来血堆尸;长虹掼日状鸿蒙,天地颜色唯朱赤;裹红暗槭遍哀嚎,乱斧断矛折戟支;亡国殊死搏何求,殁故殂殪年方急? 上百修真大派,全军覆没!而妖魔道亦损失惨重,戕哀载道,唯衾幽一人无恙。 当他将鄙帆剑架在浮屠子颈中时,我从他数里外的撵兽背上跃下,信手抄起被遗弃在血泊中的一柄利剑,指着他咽喉。那顶华贵的凤冠早已卸下,此刻我披头散发,有丝绺碎青熨帖于颊,痒痒的,像心头的五味杂陈。 “你敢伤我睡茗山之人?放他们走,结束这场战争!” 隔着血流成河,隔着一簇簇烽火与硝烟,隔着碧落天边灰白的阴霾。我隐约看见他已攀上疲惫困倦的脸上烁过一绶败兴与消极,以及失望。 “仅仅一步之差,迈过了这一道关卡修真派将不复存在。阿糗,不要阻止我履行约定好吗?”他试图劝诫我,伸出另一只空手意欲拨开我的剑。可我再无腔调,剑刃里入半寸,已与他肌肤相贴,只需稍进分毫,他便要步足下千千万万具寒尸后尘。 僵持了许久,他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拿性命赌,赌我这一剑到底能不能刺得下去。亦或是他在徘徊,在犹豫是否顺从于我,这一战之胜来之不易,他付诸了深沉的代价,以无数士卒的性命换来一场金戈铁马的九转功成,即便是高傲如他,亦做不到轻言放弃。 我有我的固执坚持,他有他的顽拗倔强。 晦暝的空气里,唯有那些老弱残兵的气若游丝以及双方仅余的几名主帅在屏息凝神。 最后,他将鄙帆剑撤下,挽了两个剑花,半截插入砾土。 第20章 第十九章行将 两年时光,匆匆忙忙,转瞬即过。 当年十亩峰一役结束后,人魔正邪两道已井水不犯河水稳了下来。 战乱中,我举着染满鲜血的镔剑对衾幽说:“退,万事大吉。不退,万事大忌!”跟着是剑刃刺破肌肤,他脖颈上溢出两滴殷红的血液,密密稠稠。但与漫山遍野的烂溃腐尸相较简直微不足道。 在我的威逼下,他选择偃旗息鼓。 我想退了凤冠霞帔辞别,与一干睡茗山门徒打道回府,他却一把拽住我:“既已封了后位,你岂能一走了之?” “你将我贬革了便是,小事一桩。”我放下剑。 “非也,兹事体大,君无戏言,岂能说贬就能贬?即便是废后也要废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方显规矩之谨,法度之言。” 蹭的一响,我将放下来的剑重新架回他肩头:“弑君判国,大逆不道,这些罪名还不足以废后?” “顾亲念旧,情有可原。” 我手腕抖了两抖,险些将剑循着之前的路径刺入他肌肤。他此时倒是落落大方,慷慨体谅了,真乃白驹金乌西升东落,旷古奇观也。 但我到底没能返乡,他连拖带拽,甚至趁我不留意挥手封穴,使我动弹不得之际强行负上撵兽后背,回了戾宫。 又是软禁,这一禁便是半年时光。我给锁在挽枫殿整日对着满庭红樱拈花惹草,殿门前的守卫如蒜皮裹苔柱般密密麻麻重重叠叠,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偷溜出去无异于大石砸湖而不起涟漪,于是我只得舞起刀剑硬闯。虽说以我这几千年的修为对付这些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但每每正当飞身攀上宫墙,衾幽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将我捉了回去。 而自上次阿汐与赤绯两尊的殷鉴不远,宫中已再无人可信,也无人敢信。 正当落魄得兴致勃勃时,衾幽后宫中的嫔妃便一个个趁机来落井下石,冷嘲热讽。那副笑里藏刀的嘴脸,委实精彩纷呈。只不过她们这些刀却是没加打磨,无锋无刃的钝刀,砍不断我手中代表执掌权的凤印,也唯有耍耍嘴皮子过过嘴瘾,欢快得很。 而我,百无聊赖之际有免费娱乐供我驱闷解乏,也欢快得很。 于是,大家皆大欢快。 由“义薄云天”的娜妃带头,端着茶杯袖口遮唇慢条斯理的抿上一口,再笑靥如花像模像样佐上几句“姐姐这茶清淡雅致果是上品,但似非君上所喜,想来姐姐近日很是清闲,竟连饮茶亦如此简约。妹妹得空时定要多多叨扰,陪姐姐说说话解解闷,顺道裹两包南族特产贡品龙甘茉莉赠予姐姐聊表心意。” 我必礼尚往来回敬两句:“上次见妹妹铺晒茶叶,想是陈年放置不饮发了霉,需趁最近天气好料理料理,以免喝了不干净的茶水喝出什么毛病。妹妹既忙,姐姐便不劳烦了。至于相赠嘛,姐姐不才,一向喜鲜,就无需妹妹割爱,还是除了霉稳妥包装收藏起来,说不准百八十年后君上心血来潮要宠信妹妹,届时也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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