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是否也真有一颗冷漠寡淡的心呢? 弢祝不敢肯定。 同样,他对东寰的异样也并不看好。 不说这两人身份悬殊天壤之别,也不说他们彼此经历迥异能否心有灵犀,单就东寰而言,虽则年岁一大把,却是个真正的万年老光棍,浑身散发的寒气能将三十三天的女仙们都给冻成冰棍儿! 这等老光棍,能有啥见识? 他晓得女子那千回百转的玲珑心思么?他晓得女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么?他晓得该如何哄女子欢喜么?只怕这老光棍屁也不懂! 那还动啥春心? 而至于朱西溪,弢祝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这就是不够精明的普通凡人,有点小心眼儿,却没啥坏心思;有点小本事,却没啥大能耐;有几分坚强几分毅力,也会看人眼色弯得下些许腰,只是硬得不能气吞山河,软得也不足八面玲珑,虽可保身,却不足成大才。 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东寰? 未免老友晚节不保,弢祝深觉得有责任唤醒他。 然,倘若直咧咧地拍着老友的肩膀告诉他“你做错春梦,该醒醒啦”,不消多想,保准儿轻则挨顿臭骂,重得便会翻脸,说不定还免不了要动手。 自觉动起手来定然打不过东寰,弢祝便寻了个借口,径直离了琉璃溪,亲往青丘搬救兵去了。 蘩倾正抱着桃丫,乐呵呵地细细给宝贝闺女擦拭遍布小脸的鲜乳糕渣。 狐后几次想要接手,都被蘩倾拒绝了。 她气道:“成天价抱着桃丫玩个不停,你忘了自己是狐君啦?岂不让人笑话?” 蘩倾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青丘万事皆安,大事不生,小事儿——不是还有桑轶么?老子辛苦了大半辈子,逗逗闺女有何不妥啊?” 狐后见蘩倾无动于衷,只得换了法儿地劝夫君:“可你也不必时时抱着桃丫呀!你看看,吃饭要你抱,睡觉要你抱,如此下去,岂不惯得桃丫无法无天啦?!” “胡说八道!”蘩倾断然反驳,“抱抱闺女就能惯得闺女无法无天啦?这是什么糊涂话?谁?谁说的?我家桃丫,最是乖巧懂事,才不会变成那样咧!” 狐后见夫君怎么都不听劝,一副冥顽不灵的德性,气得直跺脚,叉腰怒道:“那宝桐元君就是前车之鉴!东君何等人物,文武全才,天帝重臣。他疼爱宝桐,那也是天界有名的!如今,却被宝桐拖累得不轻!我可提醒你哦,须知,‘惯子如杀子’,你别执迷不悟!” 蘩倾抬头愕然望向老妻,简直不能相信这等狠话居然是从闺女亲娘嘴里出来的! 夫妻俩正在就桃丫的教育问题争论不休时,便听得侍卫来报,弢祝老仙到访。 蘩倾晓得,弢祝等闲不出琉璃溪。而一出琉璃溪,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 故而,纵然再舍不得,他还是得不情不愿地将闺女交还其母手中,临走前,还不忘捏捏闺女柔嫩地小手,装作凶恶地样子轻轻啃下去,逗得桃丫“咯咯”直乐,露出四五颗细碎的小米牙。 甫一见面,弢祝就让蘩倾将周遭所有人都遣得远远的。就这,他还不放心,抬手一挥,划出一方结界,将自个儿与蘩倾罩住。 蘩倾见他这般架势,吓一大跳,正待相询怎么回事,便听弢祝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将他对东寰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细细描述了一遭。 这一说,足有两刻钟,听得蘩倾耳朵发痒,心头生恨! 好不容易忍耐着听完了弢祝的絮叨,蘩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哼哼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紧大事儿呢!原来是为这个!” 弢祝瞪大了两只豆儿眼,惊愕道:“这事儿还不够大么?不够要紧?” 蘩倾继续翻白眼,“东寰冷冷清清地过了大半辈子,如今,他这颗老铁树终于想要开花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些年来,东寰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不是不晓得!你看看我,妻妾儿女,个个齐全,多好!再看看他,孤家寡人般,好不可怜。”说着,他恍然大悟般拍了拍弢祝的肩膀,同情地叹息道:“我忘了,你也是个老铁树!不过呢,你好歹还开过花,怎么就见不得东寰也开一回花儿呢!” 弢祝一听这话,气得险没呕出口血来! ——我那是见不得东寰“开花”么?我分明是怕他遭殃啊! 你个不识好人心的臭狐狸! 我呸!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操碎了心(二) 弢祝搬救兵不成,反而被救兵好一阵笑话,气得胡子几要炸成刺猬。 起初,蘩倾听了弢祝告小状,还不大相信。 说实话,纵然东寰是个从未开过花的老铁树,可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活了那许多年,岂会轻易陷入情网? 可转念一想,弢祝可不是那等张口就说胡话的人!他既这么说了,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细细一问,弢祝便将他在这段时间以来觉察的种种迹象一一讲来,听得蘩倾倒是一惊一乍的。 听罢,他捋着长须,若有所思道:“东寰一向正经得很,从不与女仙生勾葛。我一直以为他是属石头的,现今看来,他还有几分人气。。。。。。” 弢祝气道:“你这是什么屁话!他是元凤,又不是石头精,心生情念,并不与天地阴阳之道相悖。只是——唉,你想想,这两个——”他竖起左手的大拇指,又翘起右手的小指,双手往胸前一并,将大拇指与小指并在一处,“差距如此之大,岂堪般配?” 蘩倾眉头一挑,不乐意了,“怎就不般配了?”他戳了戳弢祝的腰眼,不满道:“哎呦喂,到看不出你这老鳖竟是个嫌贫爱富的!哼!” 继桃丫的满月酒宴上收到朱西溪奉上的妙音盒,之后,又相继收到以青丘风光为图案的玉片拼图、以琉璃溪为原型的立体拼图等等作为桃丫的芳辰礼,蘩倾对朱西溪的评价甚为不错。 尤其是狐后,因着那副玉片拼图足有三万块碎片,做工精致,图案鲜艳,勾引地桃丫一玩儿就是大半日,不知道省了她多少哄孩子的精力。为此,狐后也极为感念朱西溪的这份巧心诚意。 因着一家人对朱西溪的印象都不错,蘩倾倒是乐见东寰与朱西溪凑成一对。可弢祝却想得更复杂些,觉得于情于理,这两人都不般配,委实难成佳偶。 面对蘩倾的不以为意,弢祝一一罗列出自己的担忧—— “东寰年岁一大把,西溪却是个二百岁出头的小丫头,老夫少妻,岂能和谐?” “东寰久不理世事,心思纯净,西溪却是自那十丈红尘之处而来,尘念侵染,至今不净。净与不净,安能和睦?” “东寰道行深厚,修为有成,身负异禀,独得天地眷顾,可永生不死,而西溪却灵根脆弱,禀赋单薄,难以修成正果,至今未得仙位,而将来——将来只怕也逃不过陨落一途。生死之隔,如何逾越?” 于弢祝这面面俱到的思量,蘩倾却通透得很,想得很开。 他一一反驳道—— “东寰乃是元凤之身,混沌初分时便现世,你说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年岁更大的?若是嫌西溪年岁小,而单就你我二人,虽活了万把年,可在东寰那岁数面前,还不是亦如幼童?若依尔言,咱们两个,谁都不配与东寰为友!” “的确,东寰是久不理世事,可那是因着懒,却并非傻。他那个人,你难道不晓?素来最会装样儿,‘心思纯净’这四个字,是与他八百杆子都挨不上!至于西溪,这百多年里,可有不安分守己过?言行举止可有轻狂妄悖之处?便是咱们两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琉璃溪里那许多人许多双眼睛,难不成个个都是睁眼瞎?那就是本分孩子,你莫要想多啦!” “至于生死之途,试问天地间除了东寰可借浴火涅槃而重生,谁可逃脱?便是你我,将来也会消解。” 说到这儿,蘩倾微微有些出神,怔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叹气道:“说句东寰会生气的话——他委实有些可怜——我每每见着他形单影只,独身孤寂,总忍不住心疼他几分。他活了那么久,看着一个个老友先后离他而去,独遗他一人在这苍茫天地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他心里会是何等的荒凉?旁人都说他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却以为,那是因为他深谙今日再好的繁花也会在明日凋谢,与其在凋谢时伤怀,不若早早就放弃繁花。也许,他以为冰封了自己的心,来日就不会难过。可是,看着他这样,我却难过得紧。” “天地间风云莫测,沧海桑田,变幻无常,令人感慨亦令人心生向往。而独有东寰,却因着他那永无止境的生命,不得不以漠然的姿态面对这一切一切的变化,仿佛自己不过是一方无情无念无思无欲的顽石。” “然,他终究不是顽石,你我也不能将他视作顽石!” “正如尔言,便是将来西溪能够成仙,她也终有陨落的时候。可不管怎么说,即便这段时间在东寰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短短一瞬,可于现时的他,也是难为可贵的情怀。便是将来回忆时会难过会伤感,可总归胜过永世的空白罢?” 蘩倾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击在弢祝心上,令他心神大乱,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自诩是东寰的知心好友,而东寰似乎也默认了这一点,甚至长途跋涉地赶去帮他解决鳌族麻烦。若非心心相印的好友,岂能做到如此? 然而,直至此刻,他才羞愧地发现,自己竟是个没心肝儿的傻子! 蘩倾看到东寰形单影孤冷清孤寂,难道他就看不到么?他看到了,却从不曾往深里想。 他自己经历过姹紫嫣红,在天界群芳中留有薄幸之名,深觉得女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却从未自东寰的角度替他想过一二。 他一直将东寰的冷清视为天性使然,也就不曾细思过隐藏在这冷清之后的不得已。正如蘩倾所言,虽则自己也是颗老铁树,好歹还曾开过花,可东寰却是颗从未开过花的老铁树——凭什么东寰就不能开一次花儿呢? 这一刻,弢祝忽然有种不敢返回琉璃溪再见东寰的心虚。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情难自禁(一) 蘩倾的一番话令弢祝似有所悟,却不能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或许是老人病在作怪,对于这件事,弢祝是前思后想,反反复复,便是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蘩倾的话在理”,可内心深处,依然有隐隐的不安,还是觉着这上神与小凡人之间的沟壑有如天堑,难以逾越。 这算是太固执么?抑或瞻前顾后思量太甚?只怕弢祝自己也分辨不清。 于两个好友截然不同的态度,当事人东寰却一无所知。 甚至,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有所动心。 他可是真正担得上一声“老老老老老神仙”的人物,寿星老头都比他矮一辈儿。身为众所皆知可与天地齐寿的元凤,如今,却被难以自抑的情愫搅得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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