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发现。”贺兰觿四处张望,“气味太混杂。” 他自己也饿得差不多失去嗅觉了。 两人唉声叹气地在广场上坐了一个小时,远处的人群中忽然有个西装革履、打扮入时的年轻人向他们走来。 跑了几年生意的皮皮立即看出他手里拎着的名牌包,虽然是帆布的,价格不菲。 她扯了扯贺兰觿的袖子,发现他别过身来,两眼看地,似乎想隐藏自己。 “那个人……是你们狐族的吧?”皮皮悄声问道。 “嗯。” “太好了,”皮皮笑得眼都开花了,“贺兰觿,等下记得找他借钱。” “……” “贺兰觿!” “嗯?” “借钱。” “嗯。” 年轻人有一头油亮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英俊的瘦脸上戴一副金边眼镜。他径直走到贺兰觿面前,看了看四周,觉得无人注意他,忽然低下头,半蹲下来,轻声道:“先生,能请您赐个福吗?” 贺兰觿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祝你一切顺利。” 年轻人恭敬地站起来,看了一眼皮皮,觉得两人衣衫褴褛,像是遇到了抢劫,语气越发客气:“先生,您是刚到K城吗?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咳咳。”皮皮咳嗽了两声。 “没有。”祭司大人从容地道,“我们就是来观光的。” “需要我给您安排司机吗?哦不,我马上取消行程,您想去什么地方,我开车送您。” “不必了。” 皮皮的心都快急出火来了,这个贺兰,明明都快饿死了,还要摆出了万事不求人的样子,也是醉了。但祭司大人不发话,皮皮也不敢画足添舌,显得吃相难看…… “那个……能不能……”皮皮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就被贺兰觿拦腰打断。 “再见。” “谢谢您的赐福,两位保重。”年轻人知趣地走了。 皮皮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踹了贺兰觿一脚。 “找人家借点钱就这么难开口吗?” “我不知道怎么借钱,从来都是给钱。” “这不是没钱么……” “没钱就挣。” 两个人饿着肚子走在大街上,路过一个小区。贺兰觿注意到一栋三十层的住宅楼下堆着一堆大理石的地板砖。一位老汉刚打完电话。 “老师傅——” “呃?” “您家在装修啊?” “电梯坏了,这不,一百多块地板砖,请的民工过来一看,说没电梯不搬了。” “这砖挺重的吧?”皮皮问道。 “两公分厚,一块怎么算也有六十公斤。” “我帮您搬吧。”贺兰觿忽然道。 老汉打量着他的块头,怀疑:“你这身板……能行?” “没问题。” “全部搬上去,给你一千块。” “两千。” “行。” 于是皮皮坐在草地上,看着贺兰觿一趟一趟地搬砖,一面觉得祭司大人自讨苦吃,一面又有一点点心疼。她以为狐族人天生就是大力神,看着贺兰觿扛着八百乘八百的大理石地砖往上走,几十趟下来也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跟一般的劳动人民没两样,不禁心中叹息,唉,真是龙入浅滩遭蛇戏,凤落凡间被鸡啄啊! 皮皮正在胡思乱想,祭司大人已经一身尘土地完成了工作,将一卷皱巴巴的票子交给皮皮:“饿吗?走,带你吃大餐去!” ----
第6章 = 贺兰觿坚持要挑好一点的餐厅,但皮皮已饿到一步也不想走了,要求直接吃路边摊上的包子。 不远处有一排小店,离他们最近的一家正在卖生煎小包,旁边支起一个大锅,一个满头波浪卷的大婶一边抽烟一边炸着油条。脸被油烟熏得红光满面,皮皮被这俗气的香味吸引了,着了魔一般拉着贺兰觿要买包子,祭司大人就是不挪步。 “皮皮,再坚持一下。” 很显然,在祭司大人的眼里,包子铺的卫生标准不合格。 “我现在就要吃!” “肉不新鲜。” “……” 皮皮饥肠辘辘地跟着贺兰觿来到一家门面气派的宾馆。 旋转门内进进出出的男女全都衣冠楚楚,最重要的是,一楼就是餐厅,从玻璃墙壁看去,里面的环境一览无余。皮皮瞄了贺兰觿一眼,看出他基本满意。 两人选了个安静靠边的座位,服务员送上菜单和开胃小吃——一碟奇异果凤尾鱼吐司,中间杂着一团三文鱼籽,红绿相间,色彩斑斓。 “你点吧。”皮皮说。 趁着贺兰觿看菜单的空儿,三块土司入腹。 不一会儿功夫,菜端上来了:清蒸鲈鱼、蟹钳雪蛤、龙胆石斑昆布烧。 量不多,精致,考究,摆在镶着金边的骨瓷碟上好像艺术品。 “我猜,你喜欢海鲜?”贺兰觿说。 ——你猜错了。 皮皮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了笑,没说话。饿起来吃什么都好,她提起筷子挟了一片鱼:“你呢?你吃什么?” “前面有个花店。” 皮皮拿起菜单翻了翻:“这有香煎鹅肝,看上去不错,你可以试试。” “鹅肝?”贺兰觿冷哼了一声,“你知道鹅肝是怎么养成的吗?” “愿闻其详。” “成年的鹅被关在矮小的笼中,饲养员将一根金属管塞进鹅嘴,从食道直通嗉囊,每天喂进大量的甜食和脂肪。经过三个星期的强行灌养,这些鹅胃肠胀裂、羽毛脱落、翅膀折断……” 皮皮开始翻胃:“然后呢?” “然后就是宰杀。” 她有点想吐了。 “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只鹅——” “停!”皮皮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贺兰觿,我能好好地吃顿饭吗?” “你吃,你吃。” 正在用餐的两人,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根本不动筷,只在旁边不停地喝水,多少有点引人注目,所幸用餐的人不多。 “贺兰觿,”皮皮压低嗓门,“你能假装吃点什么吗?” “不能。”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皮皮以为是来收碟子的,不料他送来一个心形的礼盒,淡绿色的雾面加厚包装纸,扎着浅紫色的缎带蝴蝶结。 哇。今天是情人节? “给我的?”皮皮看着贺兰,贺兰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里面装着十二只含苞欲放的白牡丹,刚剪下来的,花枝上还带着露水。一旁有张小卡,什么也没写,印着一个“纯天然绿色食品”的标记。 “谁送的?”贺兰觿问道。 服务员向窗外呶了呶嘴。对面街角的树荫下站着一个穿灰色风衣、戴绅士礼帽的男人。因为背光,看不清脸。那人发现了他们,脱下礼帽举了举,微微致意。 祭司大人淡淡地向他点了点头。 “你认识他?” “没看清他是谁。” 皮皮拿出一枝牡丹,放到鼻尖嗅了嗅。在众多的品种中,贺兰觿最喜欢的牡丹叫作“香玉”,因为它白,而且香味独特。以贺兰觿在狐界的地位,想巴结他、向他献殷勤的人自然很多。但祭司大人不是轻易可以搭话的,必须要经人引荐。当然唐突的、不懂规矩的也大有人在,比如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位。 这人不但了解贺兰,知他的品味,而且很懂礼数。 贺兰觿掰下一片花瓣,放入嘴中,细嚼慢咽:“皮皮,我要跟你谈点事儿。” 听语气很严肃。皮皮放下筷子,抬起头:“你说。” “吃完饭,我送你去火车站。剩下的钱,买一张高铁车票,应当够了。” 皮皮的心猛地一沉,一张车票? “关于往事,你问我还记得哪些,现在我就回答你。” 皮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我全都记得,除了你的这一部分。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关皮皮这个人。” 命运开的玩笑有点大,皮皮彻底懵圈了。 “当然,关于我和你的这部分,在船上你全都告诉我了。不论是真是假,至少逻辑上是说得通。你提到过的那些地方:沙澜、潼海、修鱼堡、蓄龙圃——如果真没去过,也编不出来。” “我没有骗你,真的。” “在船上我仔细地想了想这几百年来我所遇到的一些人、经历的一些事、以及我和父亲的关系,得出一个结论——” 皮皮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十七岁的我,真是太傻太天真。” “……” “慧颜死后,我一直生活在疯狂与愤怒之中,几百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不论那个人又如何莫名其妙的死去——几百年来我一直在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并且乐此不疲,因为我不肯相信一个事实——” “……” “那就是慧颜已经死了: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我也永远不可能再次遇见她。” 餐厅忽然变得很安静,喁喁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却,皮皮的心已堵到无法呼吸,好不易找回来的一切,一瞬间又成了梦幻泡影,如雾如电,无影无踪…… “我们都需要醒一醒。皮皮你并不爱我,你爱的人是陶家麟,我只是他的替代品。” “不,不是这样!”她忍不住大声反驳。 “在你讲的故事中,你一直寻求着一个答案:陶家麟爱你吗?——相信家麟的死给了你最好的回答。” “贺兰,你听我说——” 他摆了摆手:“我能理解,我是过来人。” “不,你不理解,我跟家麟,是故事的开头,我跟你——” “——是故事的高潮?” “对,对。” “那你跟东灵,就是故事的结局。” 听完这话,皮皮只想以死明志,把自己吊死在贺兰觿的面前。 “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分手比较好。”祭司大人很体贴地给她夹了夹菜,“你身上的香,我已经解了。离开我,回到人间,找一个喜欢的男人,安家立业,生儿育女,继续你的生活。” 到这份上,皮皮把心一横,死猪不怕开水烫:“那你呢?” “我嘛,”他淡淡地一笑,“眼前需要处理的事,够我忙乎一阵子的。等我忙完了,几十年也过去了,你也老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说实话我不大喜欢老太太……特别是深情款款的老太太。” 皮皮心里说,我去。嘴上却说:“行。” 贺兰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行,咱们就在这里分手,挺好的。你说的道理都对,难得你能想开,也是不容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修鹇对皮皮除了抬杠就是挖苦,祭司大人的痴和傻,身边的人早就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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