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糖被儿子当街喊破,又被熟人撞个正着,楚元知颜面大失,耳根都有些发红:“久违了,卓少何时从山东回来的?” “已有几天了,在楚先生之后回来的。”他说着,笑嘻嘻地拍拍楚北淮的小脑袋,“小北,别欺负你爹,大人不能管太死,知道吗?” 楚北淮根本听不进去,只问:“阿南姐姐回来了吗?她上次答应教我做的捕鱼笼我还没学会呢。” “她……”卓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回头看向绮霞。 绮霞眼圈微红,见几人都看向自己,只能勉强道:“快了,我想她一定很快就回来了……” 楚元知心知不对,便道:“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卓少和这位姑娘过来喝杯茶吧。” 到了楚家门口,绮霞错愕地咦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紧闭门户的小院,说道:“那是我新买的宅子,原来咱们竟是邻居了。” 两家虽没贴着墙,但中间只隔了一条三尺小巷,倒真是巧了。 楚元知恍然道:“难怪前几日我看到有人在修整院子,原来是姑娘你住进来了。如此甚好,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内子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你有什么事情尽可找她。” 金璧儿也对绮霞微微点头。 只有楚北淮还记挂着自己的疑问,扯了扯绮霞的衣服。 见绮霞欲言又止,楚元知示意儿子别心急,几人进了内院,他让儿子帮妻子去烧水煮茶,才问卓晏:“还未寻到殿下的踪迹吗?” 卓晏黯然点头道:“圣上特意指派了七宝太监前往搜寻,太子殿下更是亲赴渤海,朝廷如此多的人手在渤海上搜救,我想……不日便能找到了。” 口中这样说,但他的神情却让楚元知了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依旧杳无音信,怕是凶多吉少。 绮霞却道:“阿南会与殿下一起回来的。我都能死里逃生,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呢?” 楚元知听她讲着水下遭遇,沉吟问:“那最后,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在那个可怕旋涡把我卷进去前,我好像感觉到阿南把我和拙巧阁那个傅阁主绑在了一起——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出水醒来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绮霞醒来时,已经身在东海瀛洲。 拙巧阁随傅准下水的人不少,但黑暗曲折的洞窟中,就连薛澄光都迷失了,能到达最终机关中枢的只有傅准,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勉强从水下逃生。 阁中出现如此巨大变故,傅准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虚弱的人,过来瞧她的时候,比水下更为苍白阴郁。 他将一卷白色的细丝丢到她的面前,郁闷道:“下次见到阿南的时候,把这东西给她。” 绮霞捏了捏,见是一束入手冰凉坚韧无比的丝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听到他的话,她枯槁的心中似乎注入了灵泉,整个人顿时活了过来:“下次见到……?你的意思是,找到阿南了?她回来了,那、那江小哥呢?” 傅准慢悠悠地靠在窗上,抱臂望着窗外那尚未修复好的玉醴泉,道:“暂时还没回来。不过祸害遗千年,像她这种煞星,哪片海敢收了她?” 巨大的失望让绮霞怔怔呆了许久,才问:“那,皇太孙殿下和其他人……也没找到吗?” “他们当时捆成个粽子,比我们更紧,你说逃得了谁?” “他们在一起也好,至少,朝廷会倾力去救他们的,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傅准没搭理她,声音转冷:“阁中不许外人停留,看在阿南的面子上我让你养伤多日,这份人情以后我会找她讨还的。你走得动就快点走吧,免得让她欠我更多。” 绮霞心急如焚,自然也不肯在这里多呆。身体恢复些后,她便强撑着身子搭乘航船沿长江而上,返回应天。 看着面前的卓晏和楚元知,绮霞想起一件事,赶紧告诉了他们。 在她乘船逆流而上之时,曾与另一艘顺流而下的船擦舷而过。 靠在船窗边闷闷想着心事的她一抬眼,看见了对面那艘船上一个风姿绰约的碧衣少女。 她当时愕然睁大了眼睛——那是方碧眠。 本已在蓬莱被擒的她,如今手中拈着一束白菊,正回头与身旁的一个男子说话,笑靥如花。 那白衣公子沉静地望着两岸远山,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 那晚方碧眠以希声将她溺在水中的记忆太过可怕,绮霞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身子往窗后缩了缩,只从窗棂后盯着方碧眠看。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方碧眠笑盈盈地抬头仰望着白衣公子,面颊娇艳若初绽芙蓉,眼中那种憧憬映着日光波光,足以令世上所有人心折。 就连心中还在惧怕她的绮霞,也不由得被她容光震慑,看呆了一瞬。 但那白衣公子只对方碧眠摇了摇头,随即转身便进入了船舱,头也不回。 船身已经擦过,绮霞又躲在窗内,使劲凑到窗棂前也看不见她的反应与神情。 只有江心涟漪荡开,一束白菊花被狠狠抛入江水中,落花流水飘散,最后被波浪卷走了所有踪迹。 “方碧眠确实被青莲宗救走了。那日逆贼焚烧蓬莱阁,趁火打劫,朝廷伤亡颇重。” 但山东如今正全力搜寻皇太孙殿下的下落,哪还顾得上抓捕方碧眠,居然被她逃脱了。 皇太孙失踪,朝廷束手无策,他们几人在这边干着急,也是无计可施。 告别了楚元知,卓晏陪绮霞回家。 婆子把家里洒扫得干干净净,小小的庭院内落满阳光。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葡萄颜色尚还青翠,但已经有鼓胀胀的漂亮模样了,一串一串挂在日光中十分喜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卓晏说:“再给我吹一曲阳关三叠吧,以后可能很难再听到你的笛子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绮霞给笛子贴着膜,笑道:“我虽不在教坊了,但你要是想来也依然可以来找我呀。白涟与你也是朋友,将来我孩子还要叫你一声伯伯呢。” 卓晏凝望了她一瞬,道:“我被调去凉州卫所了,一年半载怕是不会回来。” 绮霞诧异抬眼:“怎么突然要去那种地方?我听说那里可偏僻荒凉了,你过惯了富贵日子,能适应吗?” 卓晏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老大不小了,整日混迹花丛确实没意思。之前殿下替我谋划过,让我可去边关参军,他将我安排到了与父母相近的卫所,我随时可以拿着公文过去。我们卓家以前是靠军功起家的,如今我也算是继承祖业,从头开始。” 听他作此抉择,绮霞有些疼惜但也有些欣慰,道:“也好,男人总得替自己打拼一番事业,那我便在这里预祝你平步青云,早日衣锦还乡了!” “看,你又拿对其他男人那一套来敷衍我了。”卓晏在葡萄架下伸展四肢,笑道,“当兵的人要平步青云,那不得来几场大战?到时候边关不宁,百姓苦不堪言,都要赖你头上。” 绮霞自己也笑了,她认真地望着卓晏,轻声道:“塞外苦寒,务必保重。” 卓晏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依旧窈窕的腰身上,说道:“你也是。” 天气晴好的秋季,绮霞一个人在杭州等待着。 她给孩子缝的衣服,针脚还是那般拙劣,歪歪斜斜的绣花和当初船舱门帘上的鸳鸯一样,总是不成样子。 “可能这辈子也当不了贤妻良母了,亏待了你爹,又要亏待你啦。”她摸着肚子,和自己的孩子说些无聊话。 有时她会逛到钱塘江边去,在疍民聚居的岸边,买上一条鱼几只虾。 她记得江白涟的船,被他修补好的船舱内,他娘也会坐在秋日中缝缝补补,晒着太阳。 江母认出了有一面之缘的绮霞,笑着招手让她上船来坐坐。 绮霞按照疍民规矩,脱了鞋子上船。 日光温煦,水风轻缓,江母给她煮了上次一样的枣茶,又见时近中午,便将船尾炉子上正在煎的刀鱼给她端过来。 “这东西啊,这时节不多见,是白涟朋友今天打到了,就送了两条给我。”说到江白涟,江母的脸上满是笑意。 绮霞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和她一起吃了半条,然后将鱼头连着骨头掀走,再吃下面的鱼肉。 她现在吃鱼,已经不翻身了。 江母见她这么懂规矩,不由得笑了,显然是想起了上次她过来时处处犯忌讳被打出去的遭遇。 “姑娘也会我们这些水上人家的习惯了?” “嗯……一个水性很好的朋友教的,和他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就会了。” 绮霞慢慢嚼着这鲜美清甜的鱼肉,觉得眼睛热热的。 已经养成的习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改了。 她尽量维持表情自然,问:“江小哥出去挺久了吧,还没回来吗?” 江母满脸放光道:“他这回可出息了,被朝廷征召去了蓬莱,好像是上头大官亲点的。自他走后,州府衙门按月过来给我送钱粮,我也不知他是干什么大事去了,总之肯定是好事。” 绮霞咬紧下唇,点了点头,江母见她神情有些不对,正在诧异,她已经捂住口,干呕了起来。 江母忙给她递茶,问:“怎么了,吃不惯这鱼腥味?” “不,没有腥味,是……”她轻抚着肚子没有说话,但江母也是女人,哪有不知道的,顿时眉开眼笑道:“哟,这可得恭喜姑娘了,哪家的小子这么有福气啊?” 绮霞没回答,只勉强笑了笑。 “既然有喜了,可得注意点身子,少吃蟹,多吃虾……”江母絮絮叨叨和她说着。若在以前,绮霞大概会嫌弃老妇人多嘴,但此时她只安静听着,一字一句默然点头应了。 “对了,可以托人去普陀求个信物,特别灵验!”江母说着想起一事,笑道,“白涟生在寒冬腊月,瘦小枯干的,自小多病多灾。我们疍民又不能下船寻医,当时真以为这孩子养不大了,后来岸上有人帮我们去普陀求了个开过光的锁——有钱人家的孩子求金锁银锁,我们只能求了个最小的铜锁,结果打那之后,这孩子受了上天庇佑,下河入海长得高高壮壮的,十三四岁就弄潮夺标,你说,这可不灵验么?” 可那铜锁,已经被我弄丢了啊! 绮霞喉口哽住,心下不由得涌起无数悲哀难过。 “所以这些年来啊,他走南闯北,各处行水,我一点都不怕。有那个铜锁在,就能镇住他的命,再怎么险风恶浪,说不定明天他就回来了。” 绮霞怔怔听着,脸上的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江母诧异问:“姑娘,你怎么了?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再怎么样,也要开朗一些,不能伤感啊……” 她拼命点头应着,不敢多留,仓皇下了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98 首页 上一页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