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畏惧地抓起女尸的手,又掀起袖口,细细观察。 “喂!”小张是个急性子,赶忙将人拉扯开,“警察办案呢,你快回去上课。” 陈铭宇注意到了她。 不大的姑娘,脸上却全然没了稚气,眼里透着与年纪格格不入的低沉。她直勾勾地看着尸首,手中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像是在看一道精密而复杂的数学题目。 那只手上有一道浅而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珠子,大概是刚与人打过架。陈铭宇本想细问,话到口中,却道:“未成年人禁止吸烟。” 她面色变也不变,顶风作案般将烟擦燃,阴阳怪气道:“陈警官还是专心办案吧,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怎么说话呢?”小张回头斥了一句,那板起脸的架势,活像撞见不良少年的级部主任,“对长辈要尊敬,懂不懂?大白天的不去上课,在这里抽烟,你满十八了?” 她干脆将脖子一梗,大声而叛逆道:“满八十了,你是不是还得喊我一声奶奶?” 眼看着二人要吵起来,陈铭宇咳嗽了一声,暗示性地看了小张一眼。 小张乍听她熟练而酸溜溜地喊“陈警官”,再一看陈铭宇这眼神,敏锐地揣测出两人之间有过节。真是奇了怪了,陈警官和这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过节? 然而案子为重,他也没再追问,公事公办地汇报道:“初步推断是溺亡。她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处,口鼻中有淤泥和杂草,具体情况移交法医后再看。” “没错。”负责打捞的人接应着,“她被水草缠住了,缠得很紧。碧弯河这一带水域很复杂,有许多过滤河流的拦截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抵在拦截网上,大概是因此被缠住的。” 大好年华的姑娘死在了河里,任谁看见了,都忍不住惋惜。 这几乎是确定无疑的自杀,何况她身上穿着高三校服,而高三生昨天才开始一模考试,两个月后就要进行高考。 L市算不上富裕,全市GDP连省会的零头都不到,凭“实力”给全省经济拖后腿。十余年前,多孩政策放开,如今孩子们大都长大,高考压力一年比一年大。 算上这个丫头,市里今年自杀的高三生,已经突破十位数了。 天色愈发沉了,岸旁除了步声,听不见多余的声响。陈铭宇低低一叹,“联系学校吧,好好安慰她的家长......唉。” 女尸被抬上担架。覆上白布的一刹,阮北晴忽然嗤了一声。 这声轻嗤在死寂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小张炸了毛,“你又干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踩灭烟,“不是自杀。” “......什么?” “油条摊上有血迹,往西拖了这么长的距离,她根本不是自杀。”阮北晴道,“我认识她,她叫徐玥,是我的同桌。” 一听“血迹”二字,陈铭宇和小张相视一愣。 小张以为是自己没观察仔细,道了声“我去看看”,三步并两步向岸上奔去。 陈铭宇:“可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处。” “那不是没有伤处。”阮北晴放低了声音,“是有人不想让你们看见,伪造出一个自杀的假象,真人早不知去哪里了——就如我爸一样。” 这一番话将旁人说得云里雾里,然而听见“我爸”两个字,陈铭宇身形一颤。 “一年前,我爸照常接我回家。第二天我醒来时,家里只剩了他的遗照。” 岸边新绿绽放,波光粼粼,像蕴着一切生机。阮北晴目光幽深,状若平静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然而陈铭宇明白,她为了找寻父亲不肯放过一点线索,顶着“疯子”的名头,找了整整一年。 “所有人都说,他早就死了,死在我高一那年。你是他的挚友,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他还活着的人,但你非说那只是一个梦。” 陈铭宇心底一乱,“行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说,为什么不愿查?”阮北晴受不得管,反而起了劲,冷笑道,“因为你怕变得和我一样,被人说成是疯子,你怕丢掉饭碗,你尽可以去做旁观者,当他已经‘死’了......” “阮北晴!”他整肃起神情,眉宇间迸出厉色,“你如果思想有问题,就自觉去医院看看,而不是在这里胡言乱语!” 恰巧此时,小张骂骂咧咧地走了下来,“哪有什么血迹?你存心逗我们玩呢?” “算了。”她早料到这个结果,不再理会小张,扯紧了书包肩带,“陈警官,我是她朋友,我该去做笔录对吗?”
第2章 镜中我(二) “昨天是一模考试,考的语文和数学。数学是徐玥的弱科,但她发挥得很好,一晚上她都很高兴。今天考英语,那是她最擅长的科目。” “徐玥是贫困生,她父亲早早就没了,母亲精神崩溃。除了当年的补助金和贫困资助外,家里收入靠她舅舅资助。” “但徐玥没有贷款,她很乐观,且很坚强。一周前,她的舅舅给了她生活费,能支撑她和她母亲生活一个月。” “她和同学关系也很好,没有特殊情况出现。” “所以我断定,她不可能自杀。” ...... 公安局内,陈铭宇放下资料,严肃地看着阮北晴。 “你对她了解充分吗?” 少女偏了下头,“什么意思?” “我们在案发地一百米外的地方,发现了她的书包和遗书。” 阮北晴平静地对视着他,等着他后半句话。 “遗书上说,她的母亲病情恶化,舅舅寄来的钱是资助母亲养病的,用完之后富余不出太多。我们派人为她的母亲检查了身体,确诊为甲状腺肿瘤——这些事情,她告诉过你吗?” 阮北晴沉默。 “她成绩起伏很大,在火箭班排名中下游,家里入不敷出,担子都在她一人身上。你对她的心理状况足够了解吗?” 她反问:“你们确认她的母亲是癌症患者?”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小张敲着病历单,“一清二楚地写着呢。” “你看见的就是真的吗?”她笃定道,“我不相信法医,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知道我看见了血迹,只知道那位死者很可能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一个假象,是用自杀掩盖的他杀。” “......” 神经病吧。 简直一派胡言。 小张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正想着怎么赶人,阮北晴问:“书包,或者附近,有英语课本吗?人教版课本必修三,高考英语3000词小册子,有吗?” “怎么?” 这个真没有。 他们找到的是一个红色背包,很干净,拉链上挂了一只浅蓝色毛绒小狗,可见书包主人的确曾是个热爱生活的孩子。 包里有试卷,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几个封装好看的手账本,唯独没有英语书。 “她的手离不开英语书,就像我离不开数学题。”阮北晴道,“昨晚我亲眼看着她把英语书带走,不可能没有,也不可能缺少页数。” “以及,她三天前涂了指甲油,是粉红色防水款。可我看了看尸首,根本没有——你在冷水里泡七个小时,会连指甲油都磨掉吗?” “所以我猜测,死者只是个假象,徐玥或许还活着。” “......” 小张真的很想对她说一句话:“去编故事投稿吧,《走近科学》很需要你。” 无论是样貌特征,DNA比对结果,还是遗书上的字迹,清清楚楚证明了死者就是徐玥。 小姑娘已经被送往殡仪馆,她的母亲依然痴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扶着冰棺哭了整整一天。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说服力的吗? 陈铭宇皱眉,“北晴,你......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他留了几分情面,没说出“要不要去看看脑子这句话”。 阮北晴的神色终于产生了变化。 “你们觉得我在开玩笑?”她想着那滩血迹,想着那来历不明的尸首,胸膛起伏了几下,拍桌而起,“你们就这么相信报告,相信外人提供的一切?路边有血迹,有一大滩血迹!这说明了什么?” “那么多的血,从路沿石一路拖到岸边!她身上中了可能不止一刀,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人欺负她,而她还是个女生——” “你说完了没有?” 小张已是不耐烦,“不信报告?不信报告难道信你?”他一敲笔录,“你自己看看,废话连篇,有一个字可信吗?” 阮北晴一愣,眼底情绪从复杂到了悟,最后,自嘲般一嗤。 “是啊,你们看不见。” 她拎起书包转头便走,到门口时顿住,“所以,你们会觉得她是溺亡,会用自杀来了结这个案子,不会深究对吗?” 屋内很安静。座位上的两个人没有回应她的话。阮北晴压住心底复杂的情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根本不会救她。” “从我爸消失的那天起,我就该知道的。” 她砸门而出。 小张敛起笑,终于确认阮北晴脑子有问题。 他呸道:“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崽子,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这是让她来做笔录的,又不是编鬼故事......陈队,你别为这种人生气,无理取闹的人多了去了,陈队?” 陈铭宇用手抵在下巴上,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小张觉得很奇怪,“陈队,你真生气了?” 他又追问:“你和她怎么回事,你抓过她?” 陈铭宇的脸色微僵,掩下了眸中复杂情绪。 那是他和阮北晴心里的一根刺。 阮北晴表面上对他客气,那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淡漠习惯了。她心里......大抵还是厌恶他更多一些。 “不重要。但她提到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一个离不开英语的孩子,在那天晚上,书包里的英语书消失了? - 11点15分,还有一个小时下课。 一模仿照新高考的模式进行,第二天下午考英语,当天上午没有科目,学生们自主复习。 阮北晴没赶回去上课,心事重重地推开一家奶茶店。 奶茶店开在学校正对面,此时还未放学,店内很是冷清。服务员热情洋溢地招待着她,“欢迎光临,妹妹想喝奶茶还是果茶?我们的桃桃气泡水正在打折哦......” 阮北晴一言不发地往菜单上一指。 特浓咖啡,去糖,加冰。 “好嘞,那边有位置,妹妹稍等一下哈。” 服务员没在意她寡言少语的淡漠态度,收款后做咖啡去了。 阮北晴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靠着墙,看向窗外。 卸下所有的气力后,她觉出了难以言喻的疲惫。 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的话被当成耳旁风,她看见的旁人熟视无睹,而她,成了一个不断产生幻觉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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