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雯正端着水往洗手间送,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他招惹你了吗,就把他的遗像摆在桌上?你这不是在咒他?” 程雯神色复杂地倒完水。 “你爸给你托梦了?” “什么?” “北晴,你忘了吗?”程雯擦了下眼睛,“你爸他,两年前就离世了。” 阮北晴的脑中“嗡”了一下。 “过世了?” “他当时出任务,翻了车,整车人都......” “不可能。” 阮北晴毫不犹豫地回拒她,“我爸昨天还和我一起淋雨,我记得清清楚楚......爸,你别睡了,我还得上课,爸!” 她不甘心地推开每一间房门,连床底都翻了个遍,连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找到,哪有阮文善的身影? 她边找边摁下阮文善的手机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Sorry......” 阮北晴删掉重拨,话筒里始终是这一句提示音。 “北晴,你小点声,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一提“发病”二字,程雯像是生怕旁人看见一般,赶紧把阮北晴往屋门里推,“你快回去,我给你找药,等你平静下来再去上课。” 阮北晴本来没事的,被她这么一推,心里也窜上火,“我吃什么药?昨天我明明见了我爸,一觉醒来屋里就剩了遗照,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 “你闭嘴!”程雯忍无可忍地喊着,“非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疯子,把我和你爸的脸丢光才满意是吧?” 程雯将药瓶和说明书拍在桌上,折身去厨房倒水。 药瓶就摆在阮文善的遗像前。 阮北晴看着上面乐呵呵的男子,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左肩上的勋章,心里忽然空了好久。 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好不容易看见绿洲,旁人却说那是海市蜃楼。 桌上的药是以前剩下的——当初程雯做贼一般带她开了药回来,阮北晴吃了没几天,就被阮文善拦下。他说什么也不让北晴碰那些药,甚至扬言道:“我就是医生,她要是真的生病了,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药其实不苦,但吃了会头晕,会难受。阮北晴很感激父亲替他拦了下来,不光是因为不用吃药,更是因为他敢证明她的“清白”。 遗像上面的人还在笑,像是无数次接她放学一样,像是听见她考全班第一一样,像是对她讲故事时那样。 屋内少了他的话声,又和着窗外不间断的雨,比往日萧条了不少。有风吹过,茶桌上堆起来的稿纸哗啦啦落了地,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它们。 ——阮文善怎么可能消失了? 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怎么可能都是她的臆想? 她的胸腔起伏了几下,摔门而出。 程雯听见关门声,拉开厨房窗户骂道:“阮北晴你给我回来,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雨还在下。 停车位上,阮文善的车果然没了。 阮北晴只停留了一瞬,立刻奔向院门外。 五点半,天未亮。负责接送军人们的车来得很早,里面坐了不少人,车灯照亮了连绵雨丝。 阮北晴踩着水花,几步登上了车,“爸!” 这些军人干部中,有好多是看着阮北晴长大的。见她来嚷嚷着阮文善的名字,司机奇怪道:“北晴,你要搭车吗?” “不是,我爸不见了,我来找他。” “你爸?......他不是两年前就......” 众人皆奇怪地看着她。 有人更是道:“北晴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阮北晴正要开口,衣服被人从后面抓住。 程雯一把扯下她,对车上人抱歉般一笑,“北晴刚起床,还没睡醒。”转而再看她时,柳眉一竖,俨然是要发作的模样,“你给我滚回家去,把药吃了!” 不。 这不可能! 倘或阮文善真的在两年前就离世了,这两年陪着她的是谁,给她开家长会的是谁? “你少骗我,你既然不愿意给我开家长会,那家长会都是谁去的?” “又不是没有手机号,有什么事情你班主任直接电话联系我了,哪里还用得着去家长会?” “他昨天才写了东西给我!那张纸我就放在桌子上,我还打算重新看呢,难道也没了吗?” “你的桌子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程雯说得是对的。 那张阮文善递给她、写着“缸中之脑”的纸,彻底消失了。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反而被程雯锁在屋里,要等她治好了病再去上课。 她被迫吃药,被迫关在家中。她企图撞开房门,企图用大骂引来邻居注意,却像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狼,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阮北晴挣扎和抗辩了多次后,倚在门上,终于失去了气力。 她怎么能相信? 那么好的一个父亲,她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就这么没了? 没了?!
第4章 镜中我(四) “你放我出去!” “我没病,我他妈真的没病!你们才有病!!” ...... “放我出去啊......” “我还要上学呢!” 阮北晴喊的口干舌燥。 她背倚在门上,指节已经被敲肿了,口中还泛起了腥咸气息。她舔了一下,唇上火辣辣的疼,不知何时裂了口子。 她郁闷地坐在地上,像是在茫茫大海上抓住浮板的人,终于觉出无力。 “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疯子”,他们会用这句话对付她。一旦认定她精神有问题,再怎么喊都是徒劳。 她听得程雯在打电话,不知在给哪家医院报信。阮北晴重重叹出一口气,“妈,我渴了。” 门开了。程雯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将果汁放在床头柜上,立马又将门反锁。 阮北晴正在气头上,没有多想,将果汁一口气闷完。她坐在桌前做题,没过多久,忽然觉得困。 她打了个呵欠,本没有在意,直到困得连题目都看不清,才觉出不对—— 不是因为早起犯困,而是那果汁有问题! - 再醒来时,阮北晴已经在医院的床上了。 而且是被电醒的。 她一辈子都没有过那么难受的体验,手脚被捆缚住,无力挣扎,任由电流从体内穿梭而过。胃里翻江倒海,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尤其是头上,像被人箍住太阳穴生生扳开,往里面注入她所抗拒的一切东西。 她拼命挣扎——这是谋杀,她没病! 她没病!! 电流传来,她身上一阵痛麻,又失去了意识。 那段时间,阮北晴在昏迷与清醒中反复,唯有一寸意识停留在脑海中,叫嚣着“我没有错”四个大字。 她听程雯与医生商量:“......我给老师请假了,说她是高烧......这个病会影响她高考吗?” “只要治疗好了,她还是可以去上学的。” 她没病! 她没病!! 她...... “......” 阮北晴说不出话,徒劳无力地想着“我没病”三个字。 反复的沉睡和苏醒之中,她像条无数次被拍打在岸上的鱼,折腾无数次后,终于陷入了麻木与迷茫。 她试图去想阮文善的声音,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试图去想容貌,然而面孔模糊,只记得下巴正中有一颗痣。 以及...... 那天晚上,真的是他来接的自己? 下雨了吗?他带东西给自己了吗?......她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偏偏昏迷之时,有一大段从未发生过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那是他们眼中的事实——她的父亲,死在了她上高一时。 ...... 那天早上,她是被程雯的尖叫声惊醒的。 她迅速穿衣奔去,见阮文善僵在床上,眉头紧紧皱着,眼尾皱纹明显,像是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程雯大哭道:“北晴,快去叫救护车!” 一动不动的身体,怎么也叫不醒的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北晴忙抄起桌上的手机,快速地拨打120。接线员似乎还没睡醒,声音里带着困倦慵懒,甚至打了个呵欠,“要哪个医院的车?” “哪个医院都行给我来最快的!” 紧张,焦虑,愤恨,那种心情全然不像在作假。她不知道去求谁,压抑着绝望飞奔上班车,“我爸晕倒了!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阮文善救过很多人,大家都记得。 立马有人冲回她家,拼命而交替地进行心肺复苏。程雯崩溃地在墙角哭泣,被吵醒的家属在一旁安慰。阮北晴站在院外等救护车,有人害怕她也撑不住,随着她冲了出来。 极度震惊的情况下,她看向那人手中的烟盒,双唇动了动,“借根烟。” 那是阮北晴第一次抽烟,呛得她拼命咳嗽。烟气没让她冷静,反而害她心跳更快了。递来烟的家属忽然醒悟,忙将她手中的烟打落踩灭,“小孩子怎么能抽烟呢?!” 然后救护车来了。 她追在救护车后面跑,上楼时,恰逢医生们用担架将人抬出,转过楼角时,他僵直的中指无意与她触碰,很软,带着余温。 那一刻,她还以为他会再次醒来,会和以前一样打趣她,会在去西藏完成任务后带来大包小包的牦牛干—— 可那是她最后一次碰到父亲的手。 鸣笛声远去。所有人都走了,屋里一片狼藉。 她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回想着最后那一点温度,心里空了许久。 她不敢去想阮文善怎么样,迷茫与震惊中,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天好像是英语晨背。” 阮北晴英语不好,晨背一般不会错过。 她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尽量平静道:“老师,我今天可能会迟到。” 班主任温和地问:“为什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 她本以为自己能平静地说出“我爸没了”四个字。 可她的唇颤动片刻,咬紧牙,却在那一刻涌出眼泪。 “我爸他、他......他晕倒了......” “别哭啊,是刚刚晕倒的吗?”班主任没明白到发生了什么,柔声劝着,“不要紧,没准是低血糖,没准......” 不是的。她心想。他不是低血糖,一早上就直挺挺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的人,怎么会是低血糖呢?阮北晴分明有了猜测,但她还是匆忙擦掉了泪,平稳应道:“我知道,我没事的老师,我等他回来。” 她想,万一呢? 都说“好人有好报”,阮文善是军医,他救了很多人的命啊。 可她一开门,是失魂落魄的母亲,是战士低沉着脸,把衣服整齐地递回家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