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思。 谢枕流眼中难得浮现兴味,点头应战。 破月剑似乎感应到了剑主的战意,于鞘中发出嗡鸣。 两道身影掠过天际,向苍茫雪山飞掠而去,宛如两道星芒于白日亮起。 谢执玉站在城主府外,闻到谢枕流的气息向十万雪山飞去,不禁面露讶然。 “那是城主的身影?” “是谁挑战剑尊大人?” “难道是公仪徵?” “法修与剑修有什么可战的啊?更何况还差着一个大境界呢……” 见此情形,城中修士不由议论纷纷。谢枕流两百年前悟出“万物生”后,便极少再亮剑了,究竟是何人能勾起他的战意,让破月剑再亮锋芒? 众人虽好奇,却无一人敢上前偷看,法相之战,可不是常人受得住余波的。 西洲雪峰连绵,重峦叠嶂,一片苍茫。 空中两道身影已然撞在一起,灵力激荡,卷起千堆雪,模糊了激战中的人影。 这并非生死搏斗,双方都未召出身外法相,只以灵力和法器对决。 晏霄想见的是谢枕流的剑气,便将销魂链凝聚成剑,一把如红如烙铁的赤色长剑横于手中,劲风过处,冰雪消融。 坚不可摧的破月剑,号称一剑破万法。千变万化的销魂链,可攻可守,亦柔亦刚。晏霄如今有涌灵珠,可发挥出十成的力量,就连剑尊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修为即使在法相之中,也在前列,不容小觑。 而她应该还非常年轻,只有年轻人,才会有这种近乎莽撞蛮横的打法,不顾一切,玉石俱焚。 漫天风雪中,剑气纵横,红光如霞,步步紧逼,一时之间竟占据了上风,压制住了谢枕流的剑气。 谢枕流醉心剑道五百年,一眼便看出晏霄虽然执剑,所使的却根本不是剑道,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但不可否认,她的强悍超出他的意料。 谢枕流眉头渐锁,以气观人,他察觉出晏霄攻势中的狠辣,非正道风范。 “守而不攻,鞘当真能胜过剑,又真能护住自己吗?”风雪中传来晏霄不屑的轻笑,“还是剑尊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见你的破月剑?” 说话间,一道红色劲气向谢枕流扑面而来,其势气吞山河,竟将一座山头劈成两半! 谢枕流握剑朝前,剑未出鞘,剑气却如大地一般苍沉凝实,生生顶住了那霸道至极的劲气。 晏霄手执销魂剑,自上而下地施压,俯身凝视谢枕流沉静清亮的眼眸。 忽然,晏霄勾唇一笑,眼底涌上猩红之色,销魂剑陡然一变,化剑为链,赤红的链身紧紧缠上剑鞘。谢枕流眉头微皱,只见晏霄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身上前,向自己迫近,眼中的疯狂与杀意清晰可见。 谢枕流剑在鞘中,被销魂链牢牢缚住,见晏霄强攻过来,他眼神一凛,威压如有实质,直冲晏霄面门,想要将她逼退。 晏霄闷哼一声,唇角溢血,却毫无退意。 谢枕流若要抵挡晏霄的攻势,唯有亮剑。 他若不出剑,便只有退让。 他若出剑,晏霄必伤。 谢枕流愕然看着晏霄凤眸中涌动的疯狂与狠绝,那含义不言而喻——我或许会死,但你必须要输! 却在此时,一道法阵屏障凭空出现,挡住了晏霄的攻势。 春秋扇展开如屏,遮天蔽日,法阵悠悠运转,顷刻间,天地静默,风雪凝滞。 晏霄一个愣神,周遭景象已然变幻,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而谢枕流已在数十丈外。 晏霄仰头看到公仪徵深锁的眉心,还有眼中的忧虑。 “你为何阻挠我和他之间的战斗?”晏霄不满地皱起眉头,轻咳了一声,咽下喉头腥甜,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枕流,扬眉放声道,“若不是公仪徵插手,你已经输了!” 谢枕流想起那双锐利而疯狂的凤眸,不禁摇了摇头,定神凝视晏霄,沉声问道:“在你看来,输赢比生死重要吗?” “我未必会死,你一定会输,以不确定换确定,这很重要。”晏霄倨傲噙笑道,“事实证明,你错了,剑鞘只会束缚自己,强者不需要束缚。” 谢枕流闭目沉思,片刻后方道:“其实公仪徵即便不出手,我也不会出剑,我无谓输赢,即便被你逼退落败,那也无妨,你伤不了我。我不愿伤人,而你不惜伤己。我虽败无憾,你赌命求胜,输不起的人,是你。” 晏霄闻言,肩膀微微一颤,眉头紧皱,思索谢枕流的话。 谢枕流转头看向公仪徵:“法尊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神霄派之幸,年纪轻轻已经能发挥出春秋扇九成之力了,你若能堪破迷障,成就法相,只怕同境界难有敌手。” 公仪徵向谢枕流颔首致意,谦声道:“斗胆出手,打断了这场战斗,还请剑尊见谅。” “我没有责怪之意。”谢枕流轻轻摇头,又对晏霄道,“你借口向我约战,真实目的恐怕不只是论道吧。” 晏霄的真实目的,自然是想看谢枕流的破月剑气。据说他练剑四百年,一日不辍,自悟万物生,却又封剑百年,一剑不出。与晏霄对敌之时,他只以剑鞘相抵,气势如海纳百川,有着吞没一切的力量,却藏起了所有锋芒。 谢枕流的隐忍,更加激起了晏霄的战意。他那番话也是她从未深思过的领域,到了最后,究竟是问剑,还是论道,她心里也模糊了意图,唯有一个想法压过了一切——打败他,不惜一切! 这样的意志,便是剑道之中一往无前的剑胆。 想到这点,谢枕流心头又浮上几许遗憾——不修剑道真是可惜了。 晏霄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眼中战意消退,审视着谢枕流,近乎质问道:“你为何不拔剑?” 谢枕流轻叹一声:“因为我在养剑,亦是养心。” 晏霄不懂剑道,公仪徵却有所明悟。“听闻悬天寺有闭口禅,百年不发一言,一言可惊天下。剑尊封剑百年,想必是同理。” 谢枕流微笑颔首:“剑道一途,百年学剑,百年练剑,百年养剑,一生悟道。我资质驽钝,三百年方触摸到剑道第二层。剑乃凶器,不可轻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唯有慈悲,方能证道。” 天下第一的剑神说自己资质驽钝,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他在炫耀,但公仪徵听出谢枕流这番话字字诚恳,似乎是在有意点拨晏霄。 谢枕流徐徐落到两人面前,目光凝在晏霄右手之上,此时销魂链散了杀气,看上去仿佛只是一条精致而无害的手链,垂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缠绕着纤细的五指。 “我不知道你修炼的是何功法,但是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来源并非纯粹的灵力。”谢枕流收回目光,看着晏霄道,“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我曾见过这种力量,这是业力。” 晏霄指尖一动,缓缓握紧了双手。她与生死簿休戚与共,既从它身上得到了力量,自然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她以为这世上无人知晓业力,却没想到被谢枕流一眼看穿。 “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力量,定然要承受极重的业果。”谢枕流看到晏霄眼中的戒备与怀疑,轻叹一声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业力皆孽,非凡人所能承受,望你好自为之。” 谢枕流说罢转身离去。 见谢枕流身影远去,晏霄才收回目光,卸下了防备。 公仪徵扶着晏霄在崖边坐下,她先前为逼谢枕流出剑,不惜以身犯险,以至于气血激荡,白皙的面容泛着浅浅的胭脂色,凤眸却因一场激战而愈加明亮,毫无惫意。 “谢枕流果然不凡。”晏霄舒了口气,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不过我未用生死簿,他未出破月剑,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公仪徵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见晏霄双眸之中只装着另一个人,哪怕无关情爱,只有战意,他也觉得有几分酸涩。 呵……是他站得还不够高了。 晏霄迟钝地没有察觉到公仪徵的异常,她心中仍思忖着谢枕流最后那几句话——关于业力,谢枕流究竟知道多少。 一抹温热贴上了唇角,晏霄讶然抬眸,只见公仪徵正以指腹轻拭她唇畔的鲜血,神情专注,幽黑的双眸隐隐映着一点猩红的血光。 晏霄下意识抿了抿唇,尝到了一丝腥甜。她凝视公仪徵问道:“你刚才为何出手阻拦!” “他虽未出剑,但你应该也清楚了,剑尊不可能是雾影黑袍。他以心养剑,若有杀人心,便养不出慈悲剑。”公仪徵轻叹口气,抹去了指尖的鲜红,“你又何必拼着重伤去挫败他?” 晏霄微微一怔,随即冷声道:“因为他一派胡言!他要养他的慈悲剑,选择封剑入鞘,那是他的事,却妄图乱我道心,让我约束自己,我必须挫败他,证明他说的都是错的!” 公仪徵屈膝半蹲在她身侧,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一点点暖化。“锋芒尽露,伤人伤己,剑尊说的没有错。” 晏霄心头一紧,却仍是坚决道:“我能活到今日,靠的不是剑鞘。” “自我见你第一天起,你便一直置身于绝境之中。”公仪徵轻叹一声,凝视晏霄的眼眸,看到细碎的雪粒落在浓密的睫羽上,融成了温润的水光,“跳炼狱火海,进悲灵血阵,入天眼死穴,一次次让自己遍体鳞伤,命悬一线。求生是每一个生命无须思考的本能,所以你能活到今日,然而一切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你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将自己的性命当成了一种筹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晏霄,你对自己太过无情。” 公仪徵的话搅乱了晏霄的心神,几乎推翻了她二十年来认定的一切,清亮的凤眸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让她看起来失神而茫然。 她抿了抿唇角,喃喃念了一句:“但是我赌赢了,我没错。” 不像在说服公仪徵,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不是赢了,你只是侥幸活下来了。”公仪徵摩挲着她逐渐有了暖意的双手,沉声说道,“枯山五鬼只是想你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剑,但你不是没有知觉的剑,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怕会痛,而无间的折磨麻木了你对痛的知觉,也麻木了你对死亡的恐惧。” “剑有双刃,当你将最锋利的那一面对着敌人,那同样锋利的另一面便是对着你自己。你不惜伤己,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你珍重自身。” 她怔怔看着公仪徵,缓缓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斟酌这话中的意味。 公仪徵几句话点破了她从未意识到的一点,就是她内心深处疯狂的自毁冲动。求生是本能,自毁是疯狂,自有记忆起,伴随着她的便只有疼痛,她也习惯了。 “重伤也会痊愈,剧痛我也能忍。”晏霄轻嘲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霄,你很珍贵,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你伤害自己来交换。”公仪徵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一阵和煦的暖风,冲散了风雪的包围,轻抚过晏霄微冷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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