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既然是出自拥雪城,我身为掌教,便有一份责任。”谢枕流又问,“你能否描述那日的剑气?” 剑气无形无质,对非剑修之人而言,想要描述十分困难,谢枕流原也没有抱多大期望能问清楚。 公仪徵眉心微皱,垂眸细思,忽然之间,气势陡然一变,一股锐利的劲气向外荡开,温和的双眸漫上风刀霜剑一般的凛冽杀气,合拢的春秋扇仿佛瞬间化为利剑,灵力鼓荡,两袖生风,他执扇向前一刺,一道凌厉的清光直刺谢枕流。 谢枕流神色一凛,抬手抵御,灵力化为无形结界,挡住了那点寒星,碰撞出的灵压让整座藏锋楼为之一震。 谢枕流感觉到掌心微微刺痛,心中不觉震惊。 ——只是以灵力模仿剑气,竟能有八分相似…… “得罪了。”公仪徵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方才的杀气荡然无存,依旧是那个端方温雅的仙门首座。 谢枕流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羡慕明霄法尊收了个好弟子,但是他也没有动什么挖人的念头,因为他隐隐觉得——公仪徵好像对他有什么不满。 虽然他笑起来无可挑剔,但是剑修的直觉向来敏锐,尤其是对敌意。 ——是因为他昨天伤了晏霄吗? “对于这样的剑气,剑尊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公仪徵微笑问道。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谢枕流挥散了杂念,认真道:“确实是有点印象。” “那个人叫谢寻。”谢执玉对晏霄说道,“虽然我未曾见过他,不过算起来,我还要叫他一声师兄。” 谢执玉口中的谢寻,是个天资出众的修士,他虽只是城中一名杂役的儿子,却自幼便显露不凡之处,被破格收为拥雪城的内门弟子。谢寻二十几岁便已结婴,但因剑心有缺,而无法修行更精深的剑道,因此生出心魔,杀害同门十几人,逃出了拥雪城。 “这些事我也都是听人说起,真相如何,恐怕只有掌教才知道了。”谢执玉叹息道,“剑修若心思不纯,便最易生心魔,谢寻伪装得太好,掌教才没有及时发现,若是早一些发现,便可为他消除心魔,也不至于酿成大祸了。” 晏霄问道:“那个谢寻是哪一年逃出拥雪城的?后来都没有找到吗?在诛邪榜上有此人吗?” 谢执玉道:“大约三十年前了吧,这是内门之事,因此并未通报道盟登于诛邪榜。门中倾力搜捕,却也遍寻不见,生死不明。这么多年了,有人说他入魔了,身死道消,也有人说他遁入阴墟了。” 对阴墟最了解的人,便是晏霄。在她的记忆中,阴墟并没有此等剑道强者。不过她也无法完全确定,那日所见的雾影黑袍是否就是拥雪城的弃徒谢寻。 晏霄在城中逛了一圈,拥雪城天黑得早,没多久便看到金乌西坠,她回到屋中时,公仪徵已经等了多时了。 公仪徵面前挂着一幅画像,画中男子白衣胜雪,面容英俊,器宇轩昂,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有着介于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温文,这样的容貌气质,便是在拥雪城也是极为出众的存在。 “这便是你今日所得?”晏霄走到公仪徵身旁,仰头看着这幅栩栩如生的画像。 公仪徵道:“这是剑尊交给我的画像,他说我模仿出来的剑气,与这人有八分相似。” 晏霄扬眉问道:“谢寻?” 公仪徵笑着偏过头来:“看来你的打探结果,与我所知相差无几,这是我从谢寻故宅找到的画像。” “此人逃出拥雪城已有三十年,当时是元婴境剑修,这么多年都找不到此人下落,他是躲到哪里,又有什么机缘,竟能成就法相?”晏霄颇为费解。 这世间法相少之又少,唯有成就法相,才能算是证道。而入魔之人,别说继续修行了,就想保住性命都是极难的。 “他又为何要抢夺涌灵珠,真实目的是什么?”公仪徵垂眸思索。 “无论他是什么目的,都不重要了。”晏霄眼中闪过厉色,“我们只要揪出他,杀了他。” 公仪徵看着晏霄,失笑道:“他的目的若未得逞,只怕之后还会有针对我们的杀招。” “那不是正好吗?”晏霄笑了笑,“我还担心他不敢再露面呢。” 公仪徵神色微变,皱眉沉声道:“他看过了生死簿,等于知道了你的身份。” 这世上以软链为法器者,多不胜数,但是有生死簿的,仅有一人。 “依你之见,谢寻和那个指使宋千山的幕后之人,会是同一个人吗?”晏霄心念一动,“宋千山和谢寻一样,都是残害同门,背叛宗门的弃徒,他们之间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联系。宋千山临死前和那人有过对话,那人知道有两个神霄派的修士曾进入过阴墟。而现在世人皆知,是你公仪徵杀了宋千山,你说那人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他担心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所以想杀了你。” 公仪徵翻出了那枚玄紫令牌——这就是那人的把柄。 “他的目的,或许是这个令牌。”晏霄说道,“他以雾影黑袍遮蔽真实面容,一点都不敢露,就是担心你会识破他的身份,他定是你熟悉之人……你们神霄派中,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公仪徵早已将神霄派所有人都想了一遍,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老,他实在不愿意怀疑。 看到握着令牌的那只手骨节泛白,晏霄明白公仪徵心中的纠结,她轻嘲着笑道:“越接近事实,便越让人痛苦。你不必意外,也无须难受,人心本就如此丑陋,只是你少见多怪罢了。阴墟之中从来不缺七宗弃徒,这些人无不是恨天怨地,总觉得别人亏欠了他,若不能占尽世间所有的好处,他们便觉得世道不公。什么公平,什么不公?这世间一切都不过是因果罢了。” 晏霄未曾见过人间之时,以为那不过就是另一个阴墟,否则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从人间逃走,遁入阴墟。想来世间之人都是生来悲苦,满心怨恨,一脸丑恶。但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却又一点点地颠覆了她的认知。 原来人间是有美好的一面,温暖而热烈,太平且繁华,丑陋的只是她生存的那个地方。有的人生来金尊玉贵、高高在上,有的人却是卑贱如泥、生不如死。如宋千山之流,便觉得天道不公,天道欠了他的,他要自己去取。而在晏霄看来,生在人间,他们便已是得到天道眷顾了。如她和拾瑛这般在阴墟之中苦苦挣扎,苟且求生的鬼奴,又去向谁要个公平?她也未曾怨过什么不公,至少她还好好活着。只是看到这些生在福中的人自怨自艾时她不免觉得讽刺又可笑,那仿佛是在跟没了腿的人抱怨自己的鞋子不合脚,他指望得到什么样的怜悯和安慰呢? 公仪徵感受到晏霄话语中尖锐的讽刺之意,就像在公仪淳的衣冠冢前一样,她见不得他流露出丝毫的怨艾,或许在她看来,这样的公仪徵也是“娇气”得很。他的尊主虽然心软,却不喜欢软弱的人。 “是我想窄了。”公仪徵苦笑一叹,收起了令牌,“待回到神霄派,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你不必给我交代。”晏霄漠然回道,“你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伤的是你,还有拾瑛。这是他种下的因,我定让他亲尝恶果。呵,没用的废物才会修来世,而我只信现世报。” “因果……”公仪徵薄唇微启,喃喃低语,将这两个字在心头过了千百遍,最后将目光投向晏霄,“晏霄,你信来世吗?” “不信。”晏霄没有一丝犹豫便道,“人族三魂七魄,身死而魂消,入了轮回便没有了前世的记忆,既没有了记忆,那便不是同一个人了。来世那人是享富贵荣华,还是业报缠身生不如死,和这一世又有什么关系?来世因果,不过是自欺欺人,十恶不赦之人我不等他来世报,我要他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悬天寺修的便是今生因,来世果。而截天教的教义就如同晏霄所说的,他们不信来世,只活今生。 “你为何问我这些,难道你信这些虚妄之谈吗?”晏霄看向公仪徵,他眼中沉淀着厚重的色彩,让人看不穿心思。晏霄恍惚想起那个过分真实的幻境,似梦非梦,若实若虚,那个梦里的公仪徵,好像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缱绻而哀伤。 若有因果…… 那是因,还是果?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晏霄不知为何心里软了几分,微凉的手抚上公仪徵的脸庞,“不必如此看我,我不需要悲悯,也不需要心疼。我活一世,便只求一世。若今生业果皆为前世因,那这一世满手罪业的我,魂飞魄散,不得往生,便是最好的结局。” 公仪徵心上一阵抽痛,覆住晏霄的手,紧紧握着,想用自己的掌心去温热她的冰凉。但她对此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留恋。 他拉着她的手置于唇边,细细的吻落在微凉的指尖,缱绻而缠绵。 “晏霄,让我背负你的罪业。”公仪徵轻声说,温热的吐息落在她敏感的指腹,她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却被他更加坚定地握住,眸色深沉如长夜,“你应自在无忧,享受这世间万般美好。” 晏霄微微一怔,心口又泛起那种伤口愈合长出新肉时的痛痒。 九分的酥痒,一分的酸痛。 拥雪城的空气总是夹着雪与松的沁凉,风与月的凛冽,却莫名滋生出了心头的一丝燥热,她凝神看着公仪徵俊美的容颜,明隽如玉,修挺如松,高洁如鹤…… 这世间万般美好……包括他吗? 晏霄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样一些心动的。
第三十六章 截天教总坛在拥雪城东北方千里之处,御风飞行,不到一个时辰可达。 矗立在东北方最高的两座山峰便是截天教总坛所在,高者为离恨天,低者为自在天,两座山峰之间有虹桥架起,远远望去,似有宫殿悬浮于云层之上,仿佛神界仙境一般。 这便是截天教信徒心目中的圣地。 截天教分为文武二宗,离恨天为武宗,自在天为文宗。每一处教坛都有文宗弟子和武宗弟子配合传教。据说文宗自在天传授的教义暗含无上心法,唯有领悟教义中心法精髓者,才能投入离恨天门下,成为武宗弟子,真正修行学道。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悬天寺的排挤,还是因为神启无心传教之事,这些年来截天教的信徒数量削减不少,但是离恨天的高阶修士却是少而精,丝毫不输道盟七宗。 知道剑尊要来,离恨天打开了结界,给了拥雪城极大的面子,四大护法位列虹桥两侧,数十名弟子夹道迎接,既是彰显礼仪,也是炫耀实力。 “恭迎破月剑尊。”一身青衫的青龙护法对谢枕流躬身行礼,不卑不亢,“我们教主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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