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骨爪抓住,吸干了身上的灵气,脸色灰白地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吸走灵气后,骷髅倒也不伤他们,调转回身,纷纷朝着赵尘瑄而去。 赵尘瑄一人被二十多尊骷髅包围。恒子箫只见血雾之中,不停有金色的剑光闪过,随即又被浓重的血雾吞没。 “师父…”恒子箫低声唤着司樾。双拳难敌四手,再这么下去,赵尘瑄恐怕也要不行了。 司樾仰头看了眼天色。 她从屋顶上起身,掸了掸衣服。 乌云之中,透出一缕月光,这月光照进了院子里,如烈日之于冰雪。 被月光触及的血雾竟渐渐消去。 司樾对恒子箫道,“走罢。” 她从房顶跃出院外,恒子箫跟在她的后面,临走前瞥了眼还在奋战的赵尘瑄。 望着那抹身影,恒子箫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他愈发烦躁,不知为何,自己总是会对这个男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他讨厌这样的魂不守舍。 两人提前离开,回去的路上,恒子箫问司樾:“师父,作恶的是洪员外,为何要禛武宗的弟子们替他受过?” 司樾瞥向他,“当真如此?” 恒子箫一愣,“修行之人,总不至于也参与其中吧……” 为了一点钱财,沾上这样的事,实在不划算。 “他们确实没有参与这桩生意,却给了洪员外其他的东西。”司樾道。 “其他的东西?” 司樾转头看他,“你可去城西乱葬岗瞧过?” 恒子箫摇头,“不曾。” “走,”司樾出了洪府,“随我看看去。” 天上乌云褪去,皓月凌空,显露出全副月光。 慢慢的,那打斗之声消退了下去,整个洪府归于了寂静。 恒子箫遛狗的地方离乱葬岗只有三里地,但他一直没去那个地方看过。 这是他头一回来乱葬岗,虽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乱葬岗是何模样,可眼前的这一处,令恒子箫大为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尸骨累累,而是漫山遍野的尸骨周围,拉了一圈麻绳,绳上挂着数百张符箓! “你看看吧。”司樾抱胸立在一旁,“看看这些尸体有什么异处。” 恒子箫跨过系着符箓的绳子,拨开了就近的一卷草席。 草席之内裹着的不是僵尸、腐尸,而是如洪员外院子里一样的骷髅! 骷髅上沾着碎肉,那肉色尚红。 恒子箫猛地惊起,看向司樾。 显然,这便是一具菜人的尸体。 司樾对他扬了扬下巴,“再看。” 恒子箫强忍着惊惧,又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察看这具白骨。 蚊蝇盘绕其上,蛆虫在骨间筑巢,一只肥胖的蛆虫从骷髅的眼窝里爬出,恒子箫定睛一看,那漆黑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往里一掏,摸到了一群蠕动的黏软之物,想来又是一窝蛆虫。 强忍着不适,他在蛆虫之间,摸到了一片纸。 拉出一看,是个黄色的纸卷。 恒子箫将其展开,正是一张驱邪符! “师父!”他拿着那张符起身,回头看向司樾,“难道禛武宗明知道洪员外做人肉买卖,还给他提供了驱邪符?” 司樾笑道,“你以为呢。” 她抬起头,张开双臂,“看看这里罢。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可那洪员外却财源广进,整个洛城都欣欣向荣。” 恒子箫倏地浑身发冷,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 若非这些符纸镇压了怨魂,洪员外和洛城早被厉鬼缠上,哪有如今的富贵泰平。 他涩然开口,“禛武宗……为何要助纣为虐?” 司樾没有回答他,可他自己也大致能够猜到。 赵尘瑄无力阻止偌大的菜人产业,可放任下去,他所管辖的契地里就会厉鬼横出,哀鸿遍地,使长老、门主、更使朝廷对他心生不满。 与其一次次地派人来斩妖除魔,不如提前布置,把这些鬼怪扼死在摇篮里。 如此,他既得清闲,又能做一笔符箓买卖,所有做菜人生意的商人都要从他手里买符、请他的弟子去镇邪、安魂。 除了钱财之外,洛城四周的富商们还会写表彰给禛武宗、给朝廷,夸奖赵尘瑄降魔有道,使他赚足了名声。 名利双收,赵尘瑄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回头,望着无垠的尸骨和数百张黄符。 半数的符箓他都识得,都在这洪府遛狗闲暇时画过。 风一过,那黄符在冢周翻飞摇曳。 恒子箫瞌眸,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 为这些活时被千刀万剐、死后还要被贴上符纸的菜人;也为他的裴玉门。 他终于是明白,为什么裴玉门上下一心、勤勤恳恳,却难改清苦的境地。 他替自己的师门抱不平,又为自己的师门感到骄傲,也为这冠冕堂皇的修真界感到极度羞耻。 恒子箫把符纸扔去一旁,跨过绳子回到了司樾身边。 他明白了司樾为何要收走那些禛武宗弟子的修为。 修道者,所修道不正,那便从头修来。 “师父,”他仰望着司樾,“这里的事,您为何全都知晓?” 从替他接下悬赏令的那一刻,司樾便已洞悉了一切,所以才引着他来,抽丝剥茧地让他看到这一切。 司樾咧嘴,哼笑一声,“不然,怎么我是师父呢。”
第83章 翌日午时, 恒子箫窗外飞来了一只泛着青光的纸鹤。 他拆开,眉梢一喜,转身对司樾和纱羊道, “师父, 宁楟枫回信了。” “是吗。”纱羊飞过去, “他说了什么?” 恒子箫走回屋里读给她们听。 「恒弟,见信如面 所言洛城菜人一事我与蓝瑚已经知晓。 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骇闻,而天下官官吏竟也熟视无睹,更有甚者竟以此牟利, 实令人愤懑痛恨! 家父已于今日早朝后奏明圣上, 圣上震怒,派大理寺少卿黄世安、刑部左侍郎秦文二人秘密前往洛城调查洪府一案,不日便将抵达,望弟从中协助。」 “这么多年过去,宁楟枫倒是不改秉性。”纱羊听了, 感慨道,“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恒子箫读完信, 面上倒没有收信时那么高兴了。 司樾挑眉, “事情有了进展, 你怎么又不高兴?” 恒子箫摇头, 他只是有些担心…… 宁父是在早朝后单独向皇帝汇报的; 皇帝是秘密派人来的; 调查的也不是整个洛城, 只是一个洪府。 宁楟枫这封信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无处不在暗示他——这件事只能是敲山震虎, 不能釜底抽薪、连根拔起。 恒子箫看向纱羊,师姐似乎没有读懂这一点暗示。 她双手合十, 拍出一声脆响,“太好了, 御史一来,这件事就被捅到皇帝那里了,皇帝知道的案子,一定会认真审查的,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待在这里天天遛狗了!” 说完,她又忙问:“那个胡小姐怎么样了,留她在地牢里是不是不太安全,要不我们还是把她救出来吧?” “不急,”司樾道,“现在这府里没人有空顾得上她,她安全着呢。要是把她救出来,等御史来了,还有什么可给他们看的?” “那倒也是。”纱羊道,“可光光一个胡小姐,能算作人证吗?” 恒子箫道,“师姐,昨天晚上师父领我去看了城西乱葬岗,那里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恒子箫正要描述,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敲门的声音,“两位,我们家公子有请!”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起身,掸掸衣服,“走吧,看看那赵峰主有什么指教。” “我也要去!”纱羊抓住了司樾的衣领,“昨天我没去,错过了好多事情,今天我可得跟着看看。” 司樾没有拒绝,三人一块儿出门,被管家领着,去到了昨日安置禛武宗弟子们的房间。 房里的床上多添了两个面色发青的修士,正是赵尘瑄带来的两个弟子。 昨晚之后,他们的功力亦是被全部吸走,变得和凡人无异。 房里没看见洪少爷,只有赵尘瑄面色憔悴地坐在桌旁。 见了司樾和恒子箫,他抬起眸来,这一瞬间,眸中露出了两分阴戾的冷意。 纱羊浑身发毛,立即缩去了司樾背后,可下一刻,赵尘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他起身对着司樾致意,唤了声,“司仙子。” 司樾走去床边一看,“真惨呐……啧。” 她又扭头看向赵尘瑄,笑道,“赵峰主倒是荣光依旧,不愧是元婴大能,那些小鬼奈何不得你呀。” 赵尘瑄苦笑着摆手,“非我之功,昨夜危急时刻,有月光倾下。那些骷髅见了月光,竟如潮退去,否则……我此时也得躺在床上了。” “噢?这么说那些小鬼害怕月光?” 赵尘瑄颔首,“我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顺着这话往下说,而是意味深长地打量司樾,“司仙子,昨晚可好,没有受伤吧?” “好好好,”司樾大笑着,用脚勾出一个凳子坐下,“我有什么不好的。” 赵尘瑄扫了眼门外,双手负后,敛眸整理了番神色,继而抬眸,对着司樾一笑,“司仙子,有一件事赵某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赐教。” “哦?” 男人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司樾的脸,“此间妖魔伤人无数,凡修士皆被其吸干功力,为何独独无视您和您的弟子呢。” 他唇角一勾,俯下身来,“司仙子若是有什么辟邪之法,还请不吝赐教。” 恒子箫眯眸,心底那份对赵尘瑄的厌恶憎恨愈掀起了一个高浪。 此前他不知缘由,如今是知道了——必是皆因赵尘瑄无礼! 如今他这话的意思是盯上了师父,要对师父不利! “我当什么事,”司樾笑道,“这话昨夜不就告诉过你了么。”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吸我呀。”她一摊手,“人有人法,鬼有鬼法,妖魔鬼怪取人性命也是要讲道理的嘛。” “司仙子这么说,”赵尘瑄偏头,脸上笑着,盯着她的双眼里却毫无笑意,“莫非,赵某就和他们有冤有仇了?”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赵尘瑄轻笑一声,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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