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子箫连忙扶她,“降妖除魔、救人于水火乃是修士天职,您且稍等,待我回去请教师父。” 他向梁婶保证,就算他除不掉那棵槐树,也一定救她女儿出来。 听了这话,梁婶又是哭又是笑地感谢了恒子箫许久,口中念叨着老天有眼,又让他多加小心。 恒子箫回去之后,立刻把事情禀明了司樾和纱羊。 纱羊听得翅膀都僵了,“这算什么神!区区一棵树精,竟如此猖狂!那琭海宗还有此处的土地都是干什么吃的!” 司樾忍俊不禁,“那土地自己个儿都被淹得够呛,哪还有余力管这些。” “可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纱羊道,“活生生把皮剥下来——这心肠也太狠毒了!” 她骂完立刻看向司樾,眼神如箭,“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司樾耸肩,“你别这么看我,你我是一起来的,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纱羊哼了一声,愈发笃定妖魔可恶。 司樾虽然和此事无关,却也得了她的迁怒。 “师父,”恒子箫压低了声音问:“是否趁夜把芳儿偷出来?” 司樾嗯了一声,“那好,你先去试试。” 恒子箫本有十之八.九的成算,他的道行不比槐树,可对凡人怎么说也是绰绰有余,但听司樾的语气,恒子箫又开始不确定了。 “师父,是有哪里不妥吗?”他问。 司樾一笑,“我还想看看热闹,没想到你小子越发懂得察言观色了。” 纱羊替她道,“子箫,这槐精既能护住一方水土,就表明此处地界已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听她调遣,你把芳儿救出来容易,带走却难,到时候可真是‘草木皆兵’了。” 恒子箫思忖道,“师父,我的能力不足以杀出一条路来么?” “这便是我想看的热闹了。”司樾咧嘴,“你是雷火灵根,专克草木,因而谁输谁赢尚不一定。” 攸关人命之事,须得稳妥。 恒子箫对着司樾躬身作揖,“请师父教我。” “你要救人,又怕槐树阻挠。” “正是。” 司樾倾身,食指在空中绕了个圈,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把顺序掉个儿,先把槐树解决了,再带人出去。” “你说的简单。”纱羊道,“他要是能解决槐树,还怕救不了人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呢。” “他又不知道那槐树的深浅,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 司樾道,“这就是了。在这里排兵布阵,说了半天,他连人家深浅都还不知道。” “师父是让我直接去找那槐树?”恒子箫一愣,“可……一旦闹起来,这何家村就再也待不了了。” 若他除不掉槐树精,那就无法待在何家村里,解救芳儿也就更难了。 槐树精能调动的不止是这里的草木,还有整个何家村的村民。 届时他们将芳儿藏匿起来,这荒郊野外,本地人若是有心隐藏,就算是军队来了也搜索不到。 “傻小子。”司樾一叩恒子箫的头,“白日在外面还有两分机灵,一回来我面前就发呆,怎么,你也是树精,没了阳光就不行?” 恒子箫捂着头,茫然地望着司樾。 司樾不耐地挥手,“好好想想,别老看我。” 恒子箫抿唇,沉下心里重新梳理了一遍现状。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今晚已灌了一回,第三晚灌完就要带去树下剥皮,他只剩下两天时间。 这四面八方都是槐树的势力,若直接劫走芳儿,带着人很难突围,极有可能他和芳儿都落入槐树之手,此路不通。 若先和那槐树决战,他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一旦失手,整个何家村都会视他为敌,届时下至草木上至村民都成了他的敌人,想要营救芳儿就愈加困难。 那么,先悄悄救下芳儿,藏一无人知晓的隐秘处,等除了槐树后再带她走又如何呢—— 这方法更行不通。 此间草木都是槐树的眼睛,他又能找到什么隐秘处。 不管是先救人还是先除妖,似乎都是死路,完全走不通。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司樾食指在他眼前绕了个圈,道,“想不出来啊,想不出来回头再想。” 回头? 恒子箫望着司樾,依言回头想起。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 恒子箫倏地眼睛一亮,低喊道,“师父、师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纱羊问。 恒子箫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支木盒,将其打开,里面是几根干枯了的草叶。 “这不是我们之前种的草药嘛,”纱羊凑近一看,“这是……荨麻?” 恒子箫点头,“《本草纲目》说,上有毛刺可畏,触人如蜂虿蛰蠢。” 纱羊恍然大悟,明白了恒子箫的意思。 可她又道,“你别忘了下一句,‘以人溺濯之即解’。” “这就是了,”恒子箫笑道,“平常可以这么解,但现在是槐娘娘要穿的皮,谁还敢往上涂尿。若用其他的解法,总归要慢一些。” “可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待在屋里,怎么会突然接触到荨麻呢。”纱羊道,“何家村的村民必然起疑。” “不。”恒子箫把盒子收起来,看向纱羊,“她得的不是瘾疹,而是病酒。” “病酒?”纱羊一惊,“亏你想得出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酿酒价高,喝得起喝酒的人自然也少,因此小世界对酒所致的疾病研究不深,大多医书上只记载了喝酒会醉死,关于喝酒会起疹子的记载寥寥无几,少有文献。 纱羊没有想到,恒子箫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了。 槐树看中的是芳儿一身白皮,若她被荨麻蛰了,带着一身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自然不会再剥她的皮。 只要梁婶一口咬定芳儿不能吃酒,是吃酒引起的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也不敢再给她灌酒。 既然不用灌酒,那芳儿也不必再待在村长家了。 梁婶孤苦无依,人又胆小老实,村长八成会同意让她领芳儿回家,等养好了芳儿身上的皮肉,再把她带走。 “南方多生荨麻,”恒子箫思索道,“我明日去外面找来。芳儿身上的红疹一日不退,她的性命就可多保一日。” 纱羊道,“要是能直接拖到何家村放弃就好了。” “这恐怕难……”恒子箫垂眸。 他想,最多半个月,时间再长,槐树和村长都会失去耐心。 用这方法所争取的时间,不过是给他多一两次和槐树斗法的机会罢了。 归根结底,若他不敌槐树,拖延的时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见他露出愁色,司樾道,“怎么,前天还杀气腾腾地说要除掉她,事到临头了,却怕了?” 恒子箫并不否认,“师父,就算拖延了时间,可我总觉得对方的道行在我之上……” 司樾一拍大腿,“傻小子,你一个人干不过,还不会叫人呐。” 恒子箫一愣,独来独往惯了,他竟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常理来讲,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该管的,各地都有所属仙宗负责,他需要处理的只有裴玉门契地内的妖魔。 只是如今琭海宗被水灾闹得焦头烂额,他现在去通报这事,恐怕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拖延时间的妙处便在这里,再有几天,大水退去,琭海宗便能抽出人手介入此事,他们也就多了一份力。 事不宜迟,恒子箫第二天一早便去见了梁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梁婶又惊又忧,她是个少给别人一个鸡蛋都惴惴不安的老实妇人,换作平时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可丈夫去世多年,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还是为了梁家唯一的血脉,梁婶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咬着牙答应下来,倒反过来让恒子箫小心一些。 女人的眼神从惊忧到坚定不过片刻,恒子箫从她脸上看见了堪比金石的决绝,那神情分明在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愿意用自己来换女儿的平安。 恒子箫放下了心,却又不免想起自身。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若他们还活着,又会是何等情形…… 今日若是他遭遇了此等祸事,会有人如梁婶一般,迫切地想要救他出来么…… 恒子箫只能想到司樾和纱羊。 他能想象得出纱羊焦急的模样,却想不出司樾会是何种反应。 师父对他来说,既是指路的明星、仰望的高山,也是可依靠的后盾。 他如一张薄纸,师父指缝间偶然漏下的一滴油,便能将他洇透打湿。 这十年来,他身上星星点点地开满了油花,那点油不多不少,均匀地遍布纸上,滋润了他本黯淡发涩的生活。 但对师父来说,他又算得什么呢…… 收徒是为了传承衣钵,师父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她从来不对他提任何责任,也没有对他寄予任何希望。 他一心一意奉司樾为师,心中满载濡慕,但她并不视他为徒为儿。 对师父来说,他或许就是一个死缠烂打、突然抱着她求助的小乞丐。 她赶了两下没赶走,也就懒得动弹,任随他去了。 若有朝一日,他陷在了令师父为难的困境当中,她会像梁婶一样,为救他而冒险一搏么。 恒子箫想,她大抵是不会的……
第91章 恒子箫耽搁了些时辰, 满城搜集了几株荨麻。 晚上回村,果然见村里又在大摆酒席。 他躲在暗处,在首座上看见了被村长夫妇灌酒的芳儿。 芳儿很快喝得两颊酡红, 她醉得不省人事后, 由村长夫人抱回了自己家中。 村长夫人将她放在床上, 嘱咐家里的女儿照看她,自己便又回到宴上。 家里只剩下村长的一对儿女,女儿把襁褓中的弟弟哄睡着后,自己在房里做绣活儿。 恒子箫在窗外探清楚房内的情况后, 指尖绕了一丝细雷, 电在了村长女儿身上。 她身子一颤,昏厥过去。 恒子箫立刻翻窗入内。 他轻轻地把村长女儿摆成靠桌睡着的模样,再去床边,取出几株荨麻擦拭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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