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麻上带着微毒的小刺刺入芳儿的皮内,不消片刻, 上面便冒起一团团的疹子,看着有些骇人。 芳儿醉死过去, 对此浑然不知。 恒子箫道了一声“得罪”, 做完一切, 迅速离开, 回到了山上。 当天晚上, 山下果然有了动静。 村长敲响了梁婶的门,带她去家里看了浑身是疹的芳儿。 梁婶一见到女儿便痛哭起来。 “别哭了!”村长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好端端的, 怎么起了那么多疹子!” 梁婶一抹女儿酡红的脸,“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是她娘, 你怎么会不知道!” “自打你们带走她,我就再没见她一面,我怎么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梁婶一边哭一边喊,“她在家里都是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手上,才两天的工夫就便成了这样!” 这话令村长夫妇语塞,气势也弱了两分。 村长夫人连忙安抚道,“梁婶,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明天晚上就要去祭拜槐娘娘了,你看这…芳儿这个样子,还怎么当花侍啊。” “那还不是你们没有照顾好她!” “是,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夫人道着歉,抚着梁婶的脊背,“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只是槐娘娘那边可等不得,你再好好想想,芳儿从前长过疹子吗?有什么办法能消下去?” 梁婶抱着女儿哭个不停,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揩揩眼泪,望着两人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村长睁大了眼睛疾声问道。 “有一年她吃了酒糟,好像也长了两个疹子。”梁婶犹疑道,“不过我们家也吃不起酒,之后就再没有吃过了,加之长得不多,我也就没有在意,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下去的了。” 村长夫妇一惊,“竟还有这种事……” 酒是金贵之物,平民私自酿酒乃是浪费粮食的重罪。 梁婶家里孤儿寡母的,确没有多少接触酒的机会。 屋子里净是梁婶抽泣的声音,村长拧着眉,并不全信,半晌道,“明天一早,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他夫人道,“全城的郎中都被官府征去了,你现在要去哪里请人。” “祭拜槐娘娘一事非同小可,就是花再多钱,也得把芳儿的疹子治好。”村长对着梁婶道,“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叫你。” 梁婶哭着不肯走,被村长夫人好一顿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第二天白天,村长果然花了重金请来了一位郎中。 那郎中对着芳儿身上的疹子看了两眼,便道,“像是荨麻刺出来的瘾疹。” 村长看了眼夫人,夫人当即摇头,“我虽然也觉得像,可她这两天都待在屋子里,哪来的荨麻呢。” 她顿了顿,又问:“会不会是两天前被荨麻咬了,现在才病发?” 大夫摆手,“不会,若是被荨麻刺了,当时就会起疹。” “难道真是吃酒之故?” “吃酒?” 两人便向郎中说了梁婶的那番话,郎中捋着胡须,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虽然没有见过,可医书上讲,有些人有病酒之症,喝酒之后或是头晕恶心,或是身上起疹。” 村长忙问:“那这病酒得病多久?” 郎中摇头,“那就不知了,这样的人太少,尤其是妇孺小孩,本就极少接触到酒,就算病酒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请大夫。” “此类患者我生平未见,或许三五日、或许□□日、或是一两个月,总归是能消下去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们可耽搁不起那么多时日啊!”村长道,“有立刻消疹的药吗?” 郎中无奈道,“依我看来,也不必用药,若非要治疗,那我就按照治瘾疹的方法开个方子。不过……就算我开了药方,现在也难以抓药,所有的药材都紧着水患那里用。” 村长道,“无妨无妨,您开了便是。” 郎中开了方子,村长当天便花了重金买药熬药,并暂停了宴会。 芳儿喝了两天的药,却不想身上的红疹越长越多,每天早上都会新冒出来一批红疹。 不过两天的工夫,那身皮肉别说去给槐娘娘做花侍了,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叫来梁婶,梁婶这一回哭闹不止,大骂村长夫妻苛待她的女儿。 “她从来没有这样,一到你们家就长出那么多疹子,全身上下没了一块好肉!”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村长门口哭骂,“必是你们家里不干净!我要带她回去!” 她这一通闹,引得周围村民都聚了过来。 众人看着满脸红疙瘩的芳儿,也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梁婶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村长夫人道,“我儿子还不到一岁,他的皮肤总比芳儿要嫩吧,连他都没事,我们家又怎么会不干净。” 梁婶登时回道,“那你说,芳儿为什么会长这些疹子!” “这…”村长夫人百口莫辩,“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就是你家里不干净!吃的碗、用的被、睡的床,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干净!又或许你家里的酒气太重,把她熏到了。”梁婶扯着芳儿的手就要回去,“不管是什么,我这次一定要带她回去,她要是住在你家里,只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你…” “算了吧夫人,”旁边有人劝道,“反正都是在村子里,芳儿既然不能喝酒,那住哪儿不都一样么。或许是你家什么东西冲到了芳儿也未可知啊。” “是啊,把芳儿的皮肤养好才是要紧事,旁的就别管那么多了。” 村长和村长夫人无话可辩,也只能让梁婶把芳儿带了回去,并交代她,只要芳儿身上的疹子一好,便立即通知他们。 芳儿懵懵懂懂地跟着梁婶回到了家里,坐在熟悉的床上,她仰头望着母亲,“娘,我以后不用在去村长家了吗?” 梁婶红着眼睛,鼻尖发酸,“你想去他们家吗?” 芳儿当即摇头。 梁婶抬手,抚上了她长满疹子的脸,继而将女儿搂进怀里,呢喃啜泣着,“那就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芳儿不知道她去村长家里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人潜入村长家中,用荨麻草涂抹她的身体。 恒子箫这几天除了寻找荨麻草外,也遇见了过来镇灾的琭海宗弟子。 他试探着向他们询问起何家村的事。 “你说何家村的那棵槐树?” 对方道,“很早以前我们就派人去看过了。罗盘毫无反应,加之周围从来没有出过祸事,所以也不必管它。” “罗盘没有反应?”恒子箫一愣,“会不会不准?” “怎么会呢,我们巡查时,至少是两三人一组去的,一个罗盘不准,难道两三个也不准?”琭海宗的弟子道。 “再说,要真是邪魔,那必然害人,可何家村从来没有人报过案,我们每次去那里,他们也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那棵槐树,真的庇佑了那里三百年不受灾,许是神树也未可知啊。” “若是何家村和槐树勾结,主动进行活人祭祀呢。”恒子箫道。 “唉,你怎么净往坏处想。”对方有些不耐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什么事,平白无故地去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眼下的洪水,还有洪水后出来活动的妖魔、瘟疫急着处理呢。别管这些杯水风波了!” 有赵尘瑄勾结洪员外的案例在前,恒子箫本就对宗族信心不大,此番试探,直接让他心凉了一半。 他开始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报给琭海宗。 琭海宗若是再派弟子过来,也无非是拿着罗盘绕着树走一圈,那槐树能骗过罗盘一次,就能骗过第二次。 他们来了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打草惊蛇,把事情闹得更加复杂。 恒子箫心情凝重,好在荨麻草起了效果,芳儿暂且安全了,他也有时间再好好想想对策。 然而,这仅仅只是他个人的打算。 恒子箫自到何家村以来,所作所为太过扎眼,纵然瞒得了肉.体凡胎的何家村村民,却瞒不过头天就被他刺了两刀的槐树。 在梁婶把芳儿接回去的这天晚上,何家村无月无星,夜幕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正在床上入定的恒子箫倏尔睁眼,只觉外头阴风阵阵,忽而间狂风大作,砰的一声,屋内门窗尽数被风撞开! 他立即抽出剑,翻身下床。 只见门外夜深处立着一抹人影,似在凝望着屋内。 “司樾!司樾!”纱羊被门窗碰撞的声音吵醒,同样看见了门外那道人影。 她扒着司樾,翅膀微微颤栗,声音也有些发颤,“那、那是什么东西!” 纱羊面对邪祟的经验不比恒子箫这个少年高到哪里去,怕极了这些鬼魅邪祟。 司樾靠在床上,看着恒子箫持剑定在门口。 恒子箫僵着身子,见门外的人影越来越近,转眼之间,那东西飘一般地飞到了门前。 他终于是看清了,浓重的夜色下,一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外。 她肤色雪白,初夏的天,穿着一身厚实的华裙,领口、袖口和裙摆上是浓密的狼毛滚边。 一头乌发半挽半散,头顶的发髻上垂着两串洁白的槐花,身后披散的长发直达脚腕,中间编着或金或白的鸟羽。 两只耳垂也挂着一片美丽的羽毛,和编织在长发间的那些照相呼应。 女人穿得清奇美丽,容貌更是昳丽非凡。 她长得清婉动人,如髻上那两串槐花一样姣好纯洁,空谷幽兰般的柔美。 领口那一圈灰黑色的狼毛如一笔浓墨重彩,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丽白皙。 五官之中,女子的两只眼睛尤为好看,其中瞳孔乃是剔透的翠色,即便是在夜里,也散发着清雅的光晕。 这对眸子美则美矣,却也表明了来人并非人类的事实。 恒子箫握剑的手更紧,他盯着女人发髻上的槐花,万没有想到,他两度前往坟山时,她不现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 他没有动作,女人先开了口。 她抬起一只如玉的纤手,抚上胸口,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弯,溢出两分笑意。 “又见面了,小道士。” 恒子箫立刻喝道,“你想干什么!” 槐树一愣,继而笑道,“看来,你很没有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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