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大惊,纱羊亦是一惊:“这灯笼是什么来历?怎么如此厉害?” 她回眸看向司樾,见了司樾那张脸,不由得道,“算了,你别回答我了,反正肯定也是‘忘了’。” 司樾眼里流露出赞许。 恒子箫靠着屍灯挺过了生死关头。 他抚着喉咙咳嗽了两声,缓过劲来,抬头望向眼前的灯笼。 他伸手去拿,一株藤蔓抢在他之前,欲将屍灯夺来。 藤蔓刚一靠近,便又如方才那样碎成了粉末。 恒子箫从灯后抬眸,在槐树脸上看见了惊慌。 槐树后退两步,不知那是何等法宝,但有一点明了——有了这盏灯笼,恒子箫诸邪不避,即刻能取她的性命! 果不其然,恒子箫迅速起身,右手持匕,左手提灯,冲进血尸群中,把灯笼当做短鞭来甩。 幽光所到之处,血尸尽数泯灭。 不消多时,那些能销金融铁的怪尸便在灯光之下化为烟尘,徒留一地黑红色的黏血。 没有血尸的阻拦,恒子箫提步朝着槐树精奔去。 槐树惊惧地向后撤离,恒子箫提着灯笼紧追不舍,两人跑出了何家村的地界,往坟山而去。 “走!”纱羊扇着翅膀,对司樾道,“我们也快跟上,小心他中了槐树的陷阱!” 司樾动了动脖子,“那就看看去。” 待她们赶到,槐树已被逼到了本体之下。 参天的槐树上槐花摇曳,她一步步后退,直至靠上了树干,双眸惊恐地盯着恒子箫手中的屍灯。 她无路可退,对着恒子箫喝道,“我庇护此处三百年有余,你杀了我,这里的百姓不会放过你!” 纱羊正要飞去恒子箫身边,被司樾扯住了一条腿。 她回头,见司樾立在几层台阶之下,静静地向上望去。 “就在这里罢。”她道。 恒子箫朝着槐树前进一步,“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作恶!我作了什么恶!”槐树抚上胸口的狼毛,激动道,“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恒子箫脚步一顿。 “你放了我,”槐树从他脸上看出了一分犹豫,哀求道,“我再也不取人皮就是了。” 恒子箫握着匕首的左手微紧。 他驳不了槐树的话,可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绝望哭泣的梁婶,闪过躲在梁婶身后、怯怯打量他的芳儿。 三百年间,有多少个梁婶、多少个芳儿。 若只是杀头献祭便也罢了,却要活人剥皮,用水银灌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剥下,露出一副血肉模糊的身子来…… 恒子箫闭了闭眼。 他也曾犹豫过。 虽然师父对这槐树不置一词,但师姐的态度十分明了。 他受师门之恩、学习法术,是为了造福黎民。 恒子箫没有将槐树打回原型的功力; 也不能留在此处,永远监督她的言行。 为今之计,只有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少年睁开双眼,浓密的黑色眼睫下,是和夜色一样浓黑的眼眸。 他道,“抱歉。” 说罢,恒子箫左手一扬,屍灯落在了槐树根下。 槐树精瞳孔骤缩,在幽幽的蓝光下,偌大的槐树发出凄厉的沙沙声。 “不——不要——不……” 女人的身影在灯光中消散,那巨大的槐树上,数万枝条疯狂地颤抖起来,如悲鸣哀嚎般。 霎时间,无数的槐叶和槐花落下,散落整个坟山。 它们飘着、颤着,洒满全山。 那白色的花串落于成百上千的坟旁,像极了一张张凄凉的挽联。 短短几息,郁郁葱葱的槐树只剩下了光秃的枝条树干,颓败朽矣。 “结束了……” 纱羊吐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心里却无端有些空落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空虚。 斩妖除魔,是顺应天理之事,她所敬仰的那些神君仙君各个都降服了不少妖魔,有着傲人的功绩。 可为什么,她却像是脖子上拴了根坠子似的,抬不起头…… 纱羊侧身,看向一旁的司樾。 司樾双手揣在袖中。 她仰着头,望着漫天飘散的花叶,发上的柳枝随着夜风而动。 纱羊一愣,不知是否错觉,自隐约间听见了一声叹息—— 叹息? 司樾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竟也会叹息? 她觉得这是幻听,想起了要紧处,连忙朝着山上飞去。 初次对敌便是如此严峻之形式,那孩子想必是累极。 纱羊飞上了山顶,就见凋零的槐树下,恒子箫垂着头,茕茕独立着。 他身上的黑衣和背后的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沾着斑驳的飞血,蹭了土尘,又有破损,显出两分形单影只的单薄和凉意。 听见翅膀震颤的声音,恒子箫才醒神般回过头来。 他与纱羊对视,目光又往她身后探去,寻找司樾的身影。 “子箫!”纱羊飞到他身旁,忙不迭地问:“吓坏了吧,可还有受伤?” 恒子箫摇头,“师姐,我没事。” 说完,他看见司樾拢着袖子一步步走上了山顶。 司樾立在台阶前,定定地望了会儿那枯竭的槐树,过了片刻,那视线才落在了恒子箫身上。 这目光掺和着许多情绪,却又归于缥缈,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尘埃落定。 恒子箫一怔,陡然想起司樾的立场。 “师父……”他唤了一声,却又怅然若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罢。”司樾转身。 她背着恒子箫,于那漫天落下的槐花中,道,“带上你的人,天亮就不好走了。” 轰—— 霍然间,夜幕上劈过一道惊雷。 下一刻,有瓢泼的大雨落下,降在了这何家村内。 恒子箫脚旁,一束槐花被豆大的雨水冲走,混合着泥泞,滚下了山。
第94章 灭了槐树精, 恒子箫马不停蹄地去敲响梁婶的门。 何家村众人还在梦中。 趁着天黑和雨声的掩护,他御剑带着梁婶母女离开了村子。 几人暂且安顿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恒子箫当晚便用纸鹤给裴玉门传信,请他们接纳梁家母女。 将纸鹤送出后, 恒子箫才后知后觉地脱了力。 他踉跄着坐在了床上, 呆呆地望着前方, 双瞳涣散,连聚焦的力气也无。 纱羊担忧地给他递了水,又拿出药粉揞在他伤口上。 “子箫…你还好吗……” 恒子箫恍若未觉,药粉落在伤处也毫无痛感。 等纱羊给他的脖子和两腕都上完药后, 他才猛地回神, 迟钝地道了句,“不用了师姐。” “都上完了。”纱羊收起药盒,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今天太累了,快休息吧, 有回信了我会叫你。” 恒子箫摇头,目光越过纱羊, 看向对面床上的司樾。 “师父……” 司樾余光望了过来, 见少年双手攥着膝上的布料, 眼睫微颤地望着她, 期期艾艾道, “弟子…做错了么……” 从激烈的斗法里回过神,恒子箫才意识到别扭之处。 他本以为师姐和师父是一道的, 因此师姐要他斩杀槐树必也是师父的意思,可细细想来又有些奇怪。 如果师姐和师父的立场并不相同, 那站在师父的立场上,或许并不希望他杀了槐树…… 他做错了么…… 司樾支着头靠在床上, 对望着恒子箫,“怎么,你不满意这个结果?” 恒子箫迟疑着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心里发闷,可如今再选,他也只能选杀死槐树这一条路。 虽然如此,但恒子箫知道,这不是最圆满的结果。 “子箫,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想那么多。”纱羊安慰他,也有几分似在安慰自己。 要活人祭祀的妖精自然是邪恶的,他们做的没。 杀了那槐树精是功德一件,何必低迷。 恒子箫面色不改,依旧小心翼翼地看司樾脸色。 司樾哼笑一声,“她说得没错。你没有做错。” 恒子箫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半晌,他低声道,“可我把大师兄给我的剑弄坏了……” “他不会怪你的。”纱羊道,“一把剑用了那么多年,够了。” 恒子箫垂眸不语。 司樾长叹一声,“你小子,真比女儿还要多情。”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恒子箫面前,恒子箫茫然地抬头看她,她道,“拿来,我看看。” 恒子箫连忙从储物器里取出那两截残剑。 两截锈迹斑斑的剑躺在一张布上,和废铁没有两样。 司樾抬手,虚罩在剑上。 一道黯淡的紫光闪过,那两截残剑合二为一,褪去铁锈、填上了破洞,一瞬间恢复如初,又成了一把崭新完好的长剑。 不知是否是恒子箫眼花,在昏暗的屋子里,他隐约见到那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紫意,握在手中,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行了,”司樾收手,“闭上眼睡罢。” “师父,我……”恒子箫抬眸,欲言又止,一只手忽然覆在了他的额上。 他看着司樾,逆光之下,司樾那双紫黑色的眸子深邃而宁静,如夜晚的大海,吸纳走所有的浮躁与焦虑。 “无错。”她对恒子箫道,“既是你唯一的选择,就无错。” 潮水般的疲倦顿时袭来,恒子箫煽动了两回眼睫,便没了力气,困倦地倒在了床上。 纱羊帮恒子箫盖了被子,一回头,司樾已经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了。 她飞到司樾身边,看了眼司樾,略有忐忑道,“你…你觉得那槐树精不该杀么?” 为稳定恒子箫心绪,纱羊笃定地赞同了他的做法。 可她自己心中却不由得飘忽起来。 司樾挑眉,“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纱羊一顿,司樾忽而笑了,“莫非是你在这么想?” “我也不知道……”纱羊飞到她旁边的枕头上坐下,“我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你,但好歹也相处了三十余载,活人剥皮这种事,我想你是绝不会赞同…至少也是不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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