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丈后, 纱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躺在路边石头上的岳景天。 “这里没人会劫色一个三百岁的老爷爷的。”司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手中抛着个锦袋, “劫财就更不用担心, 他身上的财都被我拿了。” “你就不怕他醒来报复你吗?” 司樾一笑, “我抹去了他脑中和我相关的记忆,暂时是不会了。” “暂时?”纱羊不解,“既然已经抹去了他脑中的记忆,难道不是以后都不会了吗?” “谁知道他出发前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回去后别人一提, 他不就又想起来了么。” 司樾停下脚步,看向恒子箫,“得了,昇昊宗摆喜宴,这第一剑八成也被邀请了。看来我是没有口福了, 你和旺财去吧,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师父, 岳景天从未和您有过接触, 他是怎么看出来您……” 纱羊一愣, “子箫, 你都知道了……” 恒子箫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隐约察觉师父并非常人。” “也是, 这家伙身上不寻常之处太多了,又不注意遮掩, 露馅是迟早的事。”纱羊叹了口气,看向司樾, 司樾不甚在意地扭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好吧子箫,”纱羊对恒子箫道,“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 恒子箫一怔,他还以为起码在元婴之前,自己都不会知道师父的来历了。 两人落后于司樾几步,纱羊一边走一边道,“这话要从何说起呢……唔,让我想想……” 她措辞了片刻,“子箫,你也曾抄写过佛经,知道三千世界的含义吗?” 恒子箫点头,“宇宙中有三千大世界。一千小世界集为一中世界,一千中世界集为一大世界。” “不错,三千世界,实乃十亿小世界;而三千大世界实为千百亿世界,也称无量世界。” 恒子箫思忖道,“师姐,您是说我们身处于一方小世界中,而天外还有千百亿世界吗?” 纱羊合掌,“真真是一点就透!看来你小时候能遇见那位代笔先生也是命定缘分,是天有意指引你了解宇宙。既然知道这点,就好说多了。” “莫非师姐和师父是其他世界的人?”恒子箫问。 纱羊往前飞出一段,回过身来看他。 “佛法无边,可以触及无量界。但仙神的力量只够掌控部分小世界。” 她细细地从头开始给恒子箫解释,“你也一早读过《道德经》,知道开天辟地以来,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 “仙神们居于天界,亡灵游魂们则徘徊于地下冥界;在天地之间还有一混沌处,名为混沌界,那里居住着妖魔精怪之属。” “混沌之所以名为混沌,是因为其中的‘气’并不稳定,时常会撕裂、碰撞,所产生的裂口,便是一处小世界。” “为了防止妖魔流窜,天神造人,将人派往各个小世界中掌管万物。至今为止,混沌界已有三十六处裂口,也就是三十六方小世界。” 恒子箫问:“所以…修道者以除魔为己任,其实是来自神的命令?” “可以这么说。”纱羊道,“人类是神之子,你可以理解为天子和诸侯之间的关系。” “天子派诸侯戍守各个诸侯国,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对抗那些妖魔邪祟。” 恒子箫望向走在前面的司樾。 若按天子和诸侯来理解,那么神和魔之间,并非正与邪的关系,只是两个敌对国而已,并无正义邪恶之分么…… “子箫,你所处的世界被称作煌烀界,就是三十六小世界的其中一界。” 纱羊一拍胸脯,“而我来自天界。小世界中的生灵死后会到冥界,若能飞升,则会去到天界。所以我的确算是你们的师姐前辈不错。” “至于司樾,”她道,“她来自混沌。” 自槐树精一战,恒子箫便发现了纱羊和司樾的理念矛盾,揣测二人并非同门。 如今得到印证,他心中却还是留有疑惑。 “既然如此,师姐为何会和师父一起,又为何会来这里?” “因为煌烀界出了问题,所以我们必须来这里。”纱羊含糊道,“你师父……呃,虽然是混沌界的大魔,但有济世之心,她与天界达成了共识,愿和天界使者——也就是我,一起来煌烀界平定动荡。” 纱羊余光瞥见司樾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憋笑。 纱羊顿时双脸通红,羞得想要一头碰死。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她不能把上一世的情况告诉恒子箫。 若他知道自己上一世如此凄惨,又害死了那么多人,该多么难过,兴许还会因此诞出心魔。 再说,她把司樾说得多么伟大,那家伙该感谢她才是!凭什么笑她! “煌烀界会出什么事?”恒子箫果然好奇,“不能讲于我听吗?” “天机不可泄露。”纱羊用一句话糊弄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顶,“等你飞升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恒子箫点头,信了纱羊的话。 他望向前方的司樾,心想,既然天界是飞升后仙神们所待的地方,那么同为大世界的混沌界,其中妖魔恐怕也有和仙神相当的实力。 难怪师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师姐也说连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伤她分毫。 恒子箫向来知道司樾厉害,骤然得知这些天外之事,不仅不觉得荒诞,反而还如拨云见日一般,有了“果然如此”之感。 “你想问的,我应该都说了。”纱羊道,“子箫,现在轮到我来问你。” “师姐请问。”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你师父是魔的?” 恒子箫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从那句清洁咒开始。” 纱羊扶额,“我想也是,那句咒语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她又道,“你既然有所猜测,难道不怕吗?她可是魔呀!” “师父从不害人。” 恒子箫想起当年下山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内心正因师父的身份而有所动摇,遂向师父求教,妖魔是何模样。 师父告诉他,他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问,他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答,可以。 恒子箫又问:既一心向善,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再没有答。 而今,恒子箫终于明白,仙魔不两立,或许不单是因为诸魔皆恶,更也是因为夹杂了种族斗争。 师父没有回答,是不想乱了他的心,扰了他的道。 恒子箫脚步一顿,倏地停了下来。 他蓦地想起斩杀槐树精后师父看他的眼神。 她像是确定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彼时恒子箫不懂,如今却是懂了。 他问司樾,自己是否做错了,司樾告诉他,他没错。 人剥兽皮,妖剥人皮。 何家村一事本就无论对错,只是他恒子箫选择了人。 师父知道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份,陷在了师道两难的窘境。 她带他到何家村,恒子箫几次向她求助,她都无动于衷,任他遵从内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恒子箫选择杀了槐树。 他终究要走仙途,终究和司樾不是一道。 她不怪恒子箫,成全他的仙道,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心脏处一阵酸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师父,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恒子箫纵有千言万语要辩解,但情急之下、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还是选择了斩杀槐树。 这是铁证,抵赖不得。 他总觉得自己在司樾眼中无足轻重,时刻都会被抛弃,却不想,竟是自己先选择的背道而驰。 纱羊不知恒子箫心中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我也觉得你师父不是坏人。”纱羊道,“虽说眼见未必为实,可就我认识你师父这五十年来说,她实在没做过什么坏事。” 三千年那一场天界浩劫到底是何原因,司樾从不跟她说明。 纱羊不知道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司樾从前是什么样,可她认为,自己前面的那个女人绝不是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的恶魔。 “别的妖魔不好说,但你师父还算靠谱。”她扫了眼走远去的司樾,对着恒子箫笑道,“虽说仙魔不两立,但她毕竟活得比你久,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比你多,当得起你一声师父。” 恒子箫沉闷地点头。 司樾当然当得起他的师父。 山长对他好,教他读书识字,可只能算作先生; 白笙对他好,带他练剑、引他入门,可只能算作师兄; 纱羊对他好,供他吃穿,陪他长大,可也只能算是姐姐。 唯有司樾,她看似对他漠不关心,却是真正为他指点迷津之人。 正因如此,恒子箫愈发不能原谅在何家村背叛了师父的自己。 他怎能… 他为何会选择站到师父的对立面去…… 他那时明明已经知道师父极有可能是妖魔,为何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恒子箫胸口发涩,无法原谅自己,可此时的心情却像极了杀死槐树之后的那一晚—— 他痛恨自己,偏偏并不后悔。 即便重来,他或许还是会杀死槐树,还是会杀死自己这一路遇到的妖魔鬼怪,还是会选择帮助人类同胞。 恒子箫在质问自己为何会背叛司樾时,隐约察觉了源头。 他是在司樾门下长大的,从小受到司樾指点,若司樾是魔,他学的也该是魔道,又怎么会走上仙途。 追溯根本,一是何谓魔道?二是司樾所授他的,到底是什么道? 她不教他心法、不教他法术,一切有关魔道功力,司樾皆不传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想他和她走上同一条道。 恍惚中,恒子箫想起那年司樾带他看菜人回来,他又惊又怕,除了害怕那鲜血淋漓的惨象、人类互食的疯狂外,更害怕师父在菜人摊上的轻车驾熟。 他于是问司樾,是否也吃过人肉。 那时司樾对他说,「你得怕,才行啊。」 这一句话,司樾难得正经。 如今回想,恒子箫依旧云里雾里,只是能够明白一点—— 师父不想他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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