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慈一笑,“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施主来此,是和此处有缘,此段缘分了结,自然也就离去了。” 司樾不语。 弘慈见她眼中并无嗤笑、轻蔑之意,反而有两分思索,越加确定心中所想。 即便是在寺内,听见磬音立即跪拜者也少之又少;这一路上他只顾在前面走,身后的司樾不避不逃,更没有出手攻击。 弘慈心知肚明,她绝非岳景天眼中的凡魔。 “我是无所谓,”司樾道,“只怕庙里进了魔,会灭了你的香火,惊了那帮小和尚的佛心。” “阿弥陀佛。”弘慈垂眸,“众生平等,我佛从不挡妖魔鬼怪,只挡别有用心之徒。” 话本杂谈里多说寺庙有佛光庇护,妖邪无法踏足其中。 然佛无分别心,又岂会歧视芸芸众生? 只要是诚心参拜,不论是人是魔,佛寺都无拒绝之理。 虽然如此,可妖魔之中如司樾这般能主动走入佛寺内的还是少之又少。 雨霖寺建成以来,弘慈也就只引过司樾这一位魔族入寺而已。 “施主与我佛有缘,实乃有大慧根、大福报、大善缘。只管在此安心住下。” 司樾哼笑一声,“好罢。只是我徒弟那里,你得想法儿保全。他是人,修的仙道,和我不相干。” 弘慈颔首,“老衲明白。” 司樾乖乖进了塔,这塔是镇邪之所。 对司樾来说,她随手都可以将这座塔掀翻,但从灵台出来之后,弘慈是她遇到的第一位佛子。 他并非那些沽名钓誉的僧人,司樾看得出,他是十世比丘僧转世,有大功德者。 司樾不知他为何要称呼自己为施主,非要说她为佛家布施过什么——大抵也就是她五六百岁头一次进庙时,往庙中的小花园里吐过颗杏核儿。 要不是弘慈不停对着她喊施主,这事儿司樾八辈子也想不起来。 她想,弘慈这般对她,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在灵台待了三千年,听那无量寿佛讲经三千年,听十方诸佛探讨经纶三千年。 这些小僧们尚读不顺的经书,司樾听得耳朵起茧,每一卷都能倒背如流。 因那三千年的缘故,她身上沾了点佛气儿,被那老和尚察觉了。 她尚不清楚时隔数十年自己又听见了佛号意味着什么。 可就如那老和尚所说,万法缘生,皆是注定。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的节骨眼上,佛音自天边由弘慈带来,司樾不得不随缘而去。 她没有给恒子箫纱羊传信,只是在入塔前和弘慈提了,让他保全恒子箫,至于弘慈是否照做、如何保全,那便也都是“随缘”而已。 弘慈离开后,司樾终日躺在塔底,听着外面晨钟暮鼓,经声阵阵,仿佛又回到了在灵台里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她身上没有一点儿枷锁。 想那最初的五百年,她扯着万禄玄锁,将整个灵台都震得轰轰作响,一心想要逃出去报仇。 她装过乖,被放出来两次,两次卷土重来,又都被立即镇压进灵台。 头一次,她不服气;第二次也不,第三次才认了栽,知道了天外有天。 回想起那段日子,只隔了区区四五十年,却久远得好像已是上一世的事了。 住在在佛塔之下,司樾恍惚又回到了灵台; 而看见弘慈的刹那,又令她想起了一些几乎忘却了的关键—— 煌烀界中并非没有佛缘,弘慈离正果已不差多远,既如此,上一世他为何没有出手解救恒子箫? 司樾很清楚啻骊那帮神族为什么要倒拨天物时镜、为什么要派她下界,可却琢磨不透西方诸佛是怎么想的。 虽说生死并非终焉,对满天诸佛来说,被恒子箫屠杀的那些生灵亦不过是再经历一番轮回而已,可毕竟是亿万生灵遭此大难。 这不是一件小事,西方的那位佛祖,对煌烀界、对恒子箫到底是何态度…… 见到弘慈后,司樾察出了两分蹊跷。 神界所造命薄,是根据现有的情况进行推算。 命薄变动,并非是簿子上的生灵逆天改命,而是神族自己在更正从前错误的演算。 纱羊以为,她救紫竹凌五,是给他们改了命,但司樾从不说假话,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恒子箫——个人的命只能靠个人去改,她没有改别人命的能力。 紫竹凌五在她这里结了善因,自得善果。 而她能来煌烀界和这两人相识,若非前世因,便结后世果。 司樾能看见他人前后十世事,却看透自己的未来。 从前她自以为自己法力无边,通天晓地,直到被佛祖轻轻一挥,扫进灵台之中。 也曾有人告诉过她佛法无边,可惜她当时年轻气盛,嗤之以鼻。 在灵台听了三千年经,司樾才知那佛祖慧见无碍,通晓一切,如实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 自她诞生以来,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立所废,在佛祖面前皆无处遁形。 他知道她从何而来,知道她这个魔头终于一天会闹得天翻地覆,也知道煌烀界终有一灭,而啻骊会就此放她出灵台。 西方不灭她,却将她一介恶魔锁在佛土净地; 司樾隐隐察觉,似乎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就别有深意。 她仿佛是隔着一层纱,朦胧看见了纱后光景,却还是无法坦然确定心中的猜想。 或许她早已有所洞悉,只是不敢赌,不敢再肆意妄为、放荡不羁。 雨霖寺的早课结束了,外头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司樾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后脑勺望着房顶。 在那无数的疑问中,她还尚不明白这雨霖寺有何玄机。 她为何会遇见弘慈,又为何会来到这座寺庙。 万般皆有缘法,如今她所处之处,又有什么缘分是还未尽的…… 那扫地声突然停了,司樾回眸,透过那一方小窗看见外面落了雨。 年轻小和尚们提着扫帚往屋里跑,一边抬手挡在头上,口中喊着,“下雨了!快去避雨!” 司樾收回视线,回眸之时,扫见了自己肩头衣服上的几点血迹。这不是她的血,是恒子箫的。 后脑尚残留着被五指扣着的感觉。 司樾不由一哂,活了几千年,向来是她护别人,还从未有人护得了她。 她隐约记得那小子的背伤得不轻,也不知他有无地方避雨。 那小子本性不坏,自小又有佛缘。 司樾虚望着墙顶,盼求这灰沉沉的老天对他留两分情…… …… 淅淅沥沥的小雨止不住地下,过了一晚也不见停,天色还是灰暗。 恒子箫在这连绵的雨声中醒来。 他背上的血已经止住,正趴在一座郊外城隍庙里,身下垫了一张草席。 “子箫!你终于醒了!” 刚一睁眼,恒子箫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安心。 眼中刚醒的迷离稍一褪去,恒子箫立刻撑着席子起身,抬眸往两边看去。 “师父…师父呢!”他只看见了纱羊,不见司樾踪影。 纱羊不知如何作答,只按住他,“你别动,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自从恒子箫小时候高热过后,纱羊囊中常备草药,可小世界灵气稀薄,种不出灵丹妙药来,何况平时都有司樾在。 眼下司樾不见了,纱羊只能用凡药给恒子箫处理伤口,再用纱布裹好。 虽止了血,可还是皮开肉绽,离结疤相距甚远。 恒子箫这一动立刻牵扯到了伤口,他身子一僵,从头到脚都裂开般疼。 岳景天那一剑,的确是把恒子箫从肩膀到股上的皮肉都挑开了。 纱羊暗自庆幸,幸好恒子箫修的是仙道,他要真的和司樾修了魔道,那正气凛然的一剑可就不止伤肌肤,更会灭了恒子箫的神形。 不知是岳景天发现了这一点,还是司樾做了什么安排,总之没有人追杀过来。 看着纱羊的脸色,恒子箫明白了。 他趔趄了两步,习惯了背上的疼痛后,便挺直了腰身,往庙外走去。 “子箫你要去哪里!”纱羊急忙追上,“你的伤还没好,外面还在下雨呢!” “我要去救师父。”恒子箫脚步不停。 他迈出了门,抚着门框,这几步路就让他喘了口气。 他撑着门,从储物器里取出师父带他买的那顶斗笠。 “你要去救司樾?可你知道司樾在哪吗?” “无非是在岳景天或是那个佛修手中。”恒子箫道。 “单枪匹马的,如何去救?”纱羊抓住他的衣服,“岳景天不来找我们就罢了,你还要主动跑到他面前去?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才不会听我们的解释!” “那我就从那名佛修入手。”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纱羊道,“你师父不会有事的,七十二武神、十方诸佛都没要她的命,她绝不会死在一个小世界里。你还是听我的话,好好养伤吧!” “万一呢!” “……什么?” 恒子箫扶着门框的五指收紧,指尖用力泛白,失血过多的脸上僝僽憔悴。 “我本也以为师父神通广大无人能及,但事实并非如此……” 恒子箫忘不了司樾双膝跪地的模样,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就算师父不会死,她也会惊慌,也会害怕……” 恒子箫走出庙门,黑眸望向迷蒙细雨的远处,目露坚决,“我必须去见她。” 纱羊一怔,司樾……也会害怕? 她紧接着又追了上去,“你现在这副身子,去了又能如何?再说天大地大,你要从何找起?” 恒子箫将斗笠戴去头上,右手顶开剑吞,踏上了长剑。 他自青黄色的斗笠下露出一对暗沉的黑眸,“我要……去昇昊宗,求宁楟枫。”
第120章 恒子箫背后的伤口经不住颠簸, 不得不放弃骑马。 他逆风冒雨御剑至昇昊宗山下。 耽搁了一天,宁楟枫和蓝瑚已在约定处等了一晚。 “都一天了,”宁楟枫踱步至窗边, “我发出的灵鹤还没有收到回复。” 蓝瑚坐在房内, 抚着花影, “许是下了大雨,路上耽搁了。” 宁楟枫道,“他已是金丹,怎么会被区区雨水耽搁?只求别出什么事才好。” “主人!”说话间, 门外忽然响起凌五急促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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