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群芳而游宇宙。 这一刻,恒子箫胸中当真盈满了司樾口中的凌云之气,仿佛仗着脚下的这柄剑,他再无拘无束,碧落黄泉都不过须臾之间、触手而已。 劲风凛冽,他逆风而行,如鱼逆流飞瀑,迎激流而上,愈添壮怀。 恒子箫一路飞出了裴玉镇,他停在夕阳之央,剑尾一扫,万花激荡,霍然迸裂—— 片片花瓣洒落人间,给这春时的镇郊落了一场花雨。 恒子箫呼出一口酣畅淋漓的吐息。 他筑基了。 他成人了。
第72章 这天下午, 司樾见纱羊唉声叹气地从恒子箫的屋子里出来。 司樾招呼了一声,“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天上天下的, 竟有人能给你瘪吃不成?” “你说呢。”纱羊飞去她扶手上落下。 “我现在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三岁看到老’了。”纱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一出生我们就该接过来的。”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 “何出此言呐。” “不管成仙成魔,子箫将来都是有作为的,他不出去自立门派,也得和白笙一起接手裴玉门。”纱羊给自己到了点水, “我就想着, 既然他早晚要管事,不如现在就学一点为官之道。” “上个月,我问他,倘若你是凡俗界一县官,治下闹了灾荒, 朝廷拨粮,却被当地大绅所占。你问他要粮就要丢官, 你不问他要粮全县就要饿死, 你待如何?” “嗯, ”司樾嗑着瓜子听着, “他怎么说?” 纱羊看了她一眼, 放下杯子,“他说, 让那大绅给他两百枚灵叶,从此, 他去做一个自在小绅,让大绅来做他的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竖起一个拇指, 高赞,“好——大妙!” 纱羊气得拔了她一根头发,“你还笑!” “这说明他无意俗世功名,不正中你的意么。”司樾笑道,“你该欣慰才是。” “是啊,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纱羊幽怨地开口,“然后我就换了个问题。” “倘若门主派你去裴玉门的契地除魔,有一个女鬼在那为非作歹,害人无数,门主要你务必将她斩处。你到了那儿一看,原来那女鬼生前极苦,她为了供养丈夫读书,日夜在外讨饭,好不容易供了丈夫进京考试,自己在家星夜盼望时,小叔子却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打晕了小叔子后逃到京城,想求丈夫庇护,才发现丈夫已和宰相女儿成婚,丈夫见了衣衫褴褛的她,不仅不帮,还叫下人把她打死,投进河里。” 司樾挑眉,“这也太长了,能不能简单点。” “闭嘴,”纱羊嗔道,“哪有左大臣长!” 她接着讲道,“女鬼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日后她每年都能为你献上一百两黄金,还愿意联合其他的孤魂野鬼称你为王,从此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他怎么说?” 纱羊道,“他这一回倒是秉公执法,一口回绝,说师命不可违。” “那不挺好。”司樾抓了第二把瓜子。 “好什么啊。”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又问他,如果这时候你师父也为她求情,要你放了她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点头,说,‘那就放了’。” “你就为这个生气?”司樾笑了出声,“他不是早说了么,‘师命不可违’。也算是不忘初心。” 纱羊头疼欲裂,“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了,你我到底改变了什么?这和上一世的他有什么分别?” “有啊,不是提早三年筑基了么。” “心术不正,就是结丹又如何。”纱羊摇头,“本来宁楟枫和蓝瑚的命运改了,我还沾沾自喜,可十年前我在后山与他对话一场,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再去放蓝瑚的血罢了,若遇上黄瑚、红瑚,照样放。”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孩子的性情是最好改的,我们都没改过来,往后可还怎么办呢。”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司樾道,“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再说,这许多的功德,你吃得下么。” 纱羊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世……” 说完她才想起这是从前对恒子箫在饭桌上谈起佛经时,她劝他成佛太艰难的话。 “煌烀界的功德我是吃不下,你吃得下么?”她问司樾。 “我又不成仙,要功德作甚。” “是吗,”纱羊抱胸,“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说起话来比我这个仙子还厉害。” 过了一会儿,恒子箫做完今天的功课,从东厢里走出来。 他一眼看向主屋门口的司樾,犹豫了一下,朝她走去。 “师父。” 司樾打了个哈欠,“做什么。” “师父,”恒子箫提着剑走来,“大师兄说,他即将前往仙盟,我既筑了基,又学会了御剑,可以和他一道。” “什么,”纱羊一惊,“这就要下山历练了?你才多大呀。” “多大?”司樾睨了她一眼,“都比我高了,你说大不大。” 恒子箫眼睛一亮,“师父,您同意了?” “去呀,干嘛不去。”司樾从摇椅上站起来,揉了揉腰,“早晚都要下山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恒子箫弯了弯唇角,继而却又垂下了眉眼,“只是这一去,来回恐怕不少时候,我就不能在师父面前侍奉了。” “不要紧不要紧。”司樾掸了掸自己的裤脚鞋子,“我和你一道去,你就能在路上侍奉我了。” 恒子箫一愣,“师父也去?” “接悬赏令么,接一张是一份钱,你接一张,我接一张,赚两份不比赚一份来得好?再说我也好些年没有进过城了,也想看看那繁华的市景。”司樾看向他,“怎么,难道你翅膀硬了,想要独吞?” “不、不。”恒子箫眼中染上了两分雀跃,“那我这就去和大师兄说,您也要同去。” “去罢去罢。” 恒子箫拱手退下了。 纱羊看向司樾,有些不适应,“我们真的要下山了?” “你不是急着给他改性么,”司樾道,“不下山看看,还指望他能身在室中坐,眼观天下事么。” “我只怕他年纪还小,心性不稳,看了那繁华喧嚣后,更加捉摸不定了。” 司樾挥手,“不小了,凡间这个岁数都当爹了。” 纱羊叹了口气,“好罢,你说的也有理,他毕竟不能在停云峰待一辈子。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行礼。” “不,你留下。”司樾道。 纱羊错愕地回眸,“什么意思?我们不一起吗?” 司樾将手里的瓜子放了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只怕你舍不得这满山的草木。” “又不是不回来了。去一趟仙盟要多久,顶多个把月嘛。”纱羊说完,忽地一愣,“什么意思……你、你们不回来了吗……” 司樾没说话,她先急了,冲过来抱着司樾的手问:“为什么?要去做什么?怎么就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司樾道,“来这裴玉门不就是为了接触他么,现在人已经接上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这里是我们的……”那个“家”字说到一半,又倏地停下了。 纱羊低下了头。 恒子箫的家在恒家村,她的家在六重天,司樾的家…… 不论怎么说,裴玉门都和他们无关,再者说,他们三个本来就是无关的人。 纱羊低低地问:“一定要走么?” 司樾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年半载的,也总会回来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罢。” “不!”纱羊拨开她的手,“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分开。再说司君有令,我得时刻看着你才行!” 是了,要引导小魔头飞升的是司樾,她的任务只是看着司樾而已,这些年下来,她险些把主次给忘了。 司樾看了圈四周,“那这些树?” “当初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才种的。”纱羊抿唇,眼圈都红了。 她抽了抽鼻子,压抑了一会儿后,背过身说:“不要了!” “哦?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纱羊飞了起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飞走了,司樾看了眼旁边的盘子,又把最后一点瓜子倒了出来,一个人坐在那儿把它们磕完。 日落西山,不久天便暗了下来。 司樾去了湖里泡水,泡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 恒子箫跪坐在了她身后的草地上,低垂着眼眸,轻声唤道,“师父。” 他手里奉着一杯茶,司樾接来,掀开盖子一看,清色的茶汤上浮着一瓣白梅。 司樾喝了口,咂咂嘴,“你改吃这种东西了?” “只是一时兴起。” 司樾一笑,“行啊,也学了两分风雅。”她甩给恒子箫一条巾子,“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搓个背。” 恒子箫看着手里有些发硬的布,又稍稍抬眸,看见了眼前那裸.露的肩背。 “师父……”他立即低下头去,两耳发红,“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能不给师父搓背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快搓,”司樾道,“要是六十老母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也为着那点男女大防不给她接尿不成?” 恒子箫无可辩驳,只得将帕子打湿,小心翼翼地覆上司樾的后背。 “用点力。”司樾敲了敲肩膀,“你来做什么来着?” 恒子箫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听说,我们以后不常回来了。” “是啊。” “师父,我已经学会御剑了,常常回来也不麻烦。” “你是不麻烦,可我住腻了。”司樾撩起了一缕水,“在这山头躺了三十年,我可受不了了。” “那我们以后要住在哪儿?”恒子箫问。 “天为被,地为席,哪儿不能住。”司樾回头,骤然看见恒子箫戴着银冠,穿着一身芙蓉色的锦衣。 她乐道,“呦,好富贵的派头。” 恒子箫登时满脸通红,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急忙解释,“傍晚见师姐抱着树哭,我上前安慰,她……” 司樾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就要你穿这衣服给她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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