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现在听到的这些话,却带着撒娇和讨好的意味,有一种自然流露的亲密。 她这是对谁说的?它怎么会听到?难道是对它?它当然希望是这样,可它只是一把剑,怎么会是对它? 它尚未想明白,忽然感觉身后一空,小梨松手放开了它,一簇银白色烈焰袭来,痛感顷刻间将它包围。 它本能地想逃离,想回到她身边,想问她为什么带它到这里受苦,是不是它犯了什么错,要接受惩罚? 但它逃不开,灭顶一般的痛感侵占它剑身上的每一处,它感觉自己正被熔炼又重塑,一次一次反反复复。 生理上的疼痛只是第一步,头痛欲裂之感紧随其后,竹剑思绪一片混乱,神志几近模糊。 小梨也觉得痛吗?它放心不下,在昏死的边缘强撑,透过银白色烈焰去看她的脸,却被另一些画面扰乱了视线。 小梨在揉他的头发,那句“不要生气了”,就是在那时说的。她慢慢理顺他凌乱的头发,认真地打量他的脸,从发际线到眉眼,从鼻梁到下颌。 没错,她当时盯着的是一张俊俏的脸,不是一柄傻傻的剑。 他那时行动自如,双手托住过她的脸,不让她回避,要她仔细看。 他至此才明白,他是一个人,不是一只梨,也不是一柄剑。 且他极有可能是她闭口不谈的那个人,是旁人眼中狼心狗肺的那个人。 可他为什么会与她分开,为什么只剩下一缕神识留在剑中,他苦苦追忆,仍一无所知。 烈焰灼烧的痛苦持续了很长时间,过往画面在烈焰中胡乱地闪过。他恍惚间看到一只九头鸟,原来奇鸧之前长成这副模样。当初也是在这九天玄火之中,他与小梨分头行动,他要去对付奇鸧之前,小梨紧紧抱过他。 若时间能重回那一刻,他真的不想放开。回忆里的拥抱,那样真实,又那样遥远。就像此刻,她分明就在距离他不远处,只是隔了一重银白色火焰,就让他觉得那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她知不知道他就在剑中,她知不知道他时时刻刻都很想她,她是不是和他怀着一样的想法? 他想问,想听她回答。但声嘶力竭也没有用,她什么也没听到。 她不再看这一簇熊熊燃烧的九天玄火,沉默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远,一步步离开这把剑,一步步离开他。 不行!不能走! 他大声挽留,但毫无作用。他竭尽全力,剑身终于动了一下,随后竹剑冲出九天玄火,钻进她空荡荡的手心。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在她掌心里蹭了一下。但她没理他,也没握住他。 于是他又蹭了一下,主动贴过去不想分开。 “小梨,抱抱我,好吗?” 够了 对于突然冲过来的竹剑, 赵梨攸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丝惊讶的神色。面对它的讨好和亲昵,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受。 她看上去很平静, 似乎在她眼中, 一柄剑会动会飞会黏人,都是平平无奇自然而然的事, 她并不感到意外, 也不打算给它多余的关注和回应。 竹剑激动的心情也随之冷却, 接连在她手心里蹭了好几下, 见她一直不理会。他担心这样会惹她心烦, 也便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只是安静地贴着。好在他现在可以动了,从此以后她去哪儿, 他就跟着去哪儿, 永远不要分开。 赵梨攸没有带竹剑离开, 只是重新把竹剑投入炽烈的九天玄火。他在竹剑中经受漫长的锻造, 大多数时间会因为剜骨钻心的剧痛陷入沉睡, 难得有清醒的间隙,总是一睁眼就寻找她在不在。 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赵梨攸和九天玄火, 除了希望和痛苦。因为她的存在,他才能用希望安抚痛苦。 清醒时他常常想, 倘若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倘若她愿意多和他说说话, 他或许会觉得九天玄火也不是那么难熬。但她总是沉默, 连一个字也不对他说。有那么一两回,他在睡梦中恍惚间听见了她的声音, 但醒来以后,发现她并没有和他说话,那些零零碎碎的话语,应当只是他模糊不清的回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当他再次从漫长的沉睡逐渐恢复意识时,先是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九天玄火里没有这种香气,那他是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这花是天心长老的大弟子送你的,托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天心长老门下做小师妹。”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卢聿之的,怎么又是他?怎么这般死缠烂打? “哪个大弟子?他怎么还能说动宗主来问?”赵梨攸很诧异。 花的香气越来越近。 “因为悬霁宗气氛和谐,不像凌霄宗那样有严格的尊卑之分。我回来做了宗主,自然也平易近人。”卢聿之往自己脸上贴金,顿了一顿,又问,“这花你是接还是不接?你要不要去天心长老门下——” “刷”的一声,竹剑突然从桌面上飞起来,削断了卢聿之捧在手里的那束花。花瓣落了一地,香气依然浓郁。 “这剑怎么回事?怎么凶成这样?”卢聿之惊讶地问赵梨攸,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把剑自主行动。 赵梨攸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她竟然说不知道。他就是讨厌那束花,不像让她收下,也不想让她去做别人的小师妹。他的举动和心思都那么明显,为什么她一点儿都看不明白? “你这把剑脾气好差,不如换一把。澜光剑还在我哪儿,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去拿。”卢聿之不客气地点评,又劝说赵梨攸放下。 一边说话,他一边从袖口中掏出另一样东西,拈到竹剑旁边比划,竟是一条雪白的剑穗。 “这剑穗,是海平长老的小弟子送你的,是那小弟子亲手编的。”卢聿之朝竹剑伸手,抓了一下却落了空,“他们私下都说你这条淡粉色剑穗和剑很不搭配,而且太旧了,也该换了。要不换上试试?” 不,不要换。竹剑极力反对。小梨一定也不想换的,她一定会制止,起初他这样想。 但赵梨攸对卢聿之的提议不置可否,迟迟没有表态。 竹剑有点着急了,飞到她身边朝她手心里钻,不安地蹭了蹭,一举一动全在告诉她他不愿意,他不想换。 但她并不理会,手心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就连卢聿之伸手抓住剑身了,她也没有阻止。 竹剑心里憋闷,想挣脱那只多管闲事的手。 卢聿之松开竹剑,刚想解开那条淡粉色剑穗,竹剑突然狠狠一抽,在他右手手心划出一道血痕。 “够了。”卢聿之还没喊痛,赵梨攸先发话了。 竹剑停在空中不动了,困在竹剑里的人也愣住了。这么久以来,小梨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日复一日地等着,盼她开口,盼她说她也很想他,没想到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够了”。 够了。她是在训斥他的“坏脾气”吗?还是别的? 细细想来,自从他能够驱使竹剑以来,他总是想法设法和她靠近,但她从来不予理会。 够了。是不是他没完没了的纠缠让她心烦了? 够了。这两个字她是不是忍无可忍早就想说了? 他恨自己无法言语,恨自己还没有修出人形,恨自己不能站在她面前,问她是怎么想的。 他立在空中不动,不知该往何处去,平生头一次生出一丝茫然心绪。习惯性地,他想飞到她身边,想假装没有听到那句“够了”。但她的表情那样冷淡,硬生生与他划出一条界限,让他不敢靠近。 犹豫之际,他听到赵梨攸对他说出第二句话:“向他道歉。” 她要他向卢聿之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他舍不得那条剑穗,不接受新的,其实是舍不得她。他不愿意任卢聿之摆布,这有什么错吗? 况且她想让他如何道歉?要他像平时亲近她那样,去蹭蹭卢聿之手心? 不可能,他做不到。除了她以外,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这样做。 他忽然感到委屈,委屈到不愿意再在房间里待下去。若再多待片刻,她又会对他说出什么话来? 够了,他不想,也不敢听。 竹剑飞出了房间,他动作迅速,也没人拦住他。 屋外夜色正浓,他是第一次来悬霁宗,对此地环境并不熟悉,闷头飞了好远,又绕回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不能离她太远,若是她找不到他,会伤心的。 但她真的会找他吗?真的会伤心吗?他不敢肯定,也不敢试验。 “越师兄?”出门来找他的人竟是卢聿之,他一点儿也不想碰见卢聿之。 但卢聿之叫他什么?师兄?他是药宗宗主的师兄?可他连自己的名字和生平都记不起来,更别说过去的人际关系。 “我不知道竹剑是不是你。对不起,师兄不需要向我道歉。”卢聿之一改此前不客气的语气,态度变得十分恭顺。 竹剑立在他面前不动,坦然接受了他的道歉。 卢聿之朝竹剑伸手,手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还没碰到剑,又收回手来,“师兄不需要向世上任何人道歉,除了对赵梨攸。” 为什么?所以小梨对他那么冷淡,是在对他生气吗?他不想惹她生气,但他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想不起他需要道歉的源头。 他很着急,在卢聿之面前晃了几下,想要他多说几句。 “越师兄,你何时才能回来?”卢聿之满面愁容,想摸摸那把剑以示安慰,但一想到那是师兄,他不敢造次,只好规规矩矩收了手。 竹剑心里暗道,这师弟真是傻瓜,此刻他哪有心思和他叙旧?他只想知道前尘往事,才不想看师弟唉声叹气。 奈何师弟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忧愁里,完全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利用剑身凌空比划了几个大字:“我做错了何事?” 你是谁 “越师兄不记得?”卢聿之惊讶。 竹剑没再写字, 沉默地点了点头。 卢聿之扶额叹息,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有些事从旁观者的角度说不清楚, 于是他征求意见, “我带师兄去个地方?” 竹剑跟随他同去,一路上频频回望, 但视线总是落空。他忍不住比划着询问:“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卢聿之琢磨了一会儿, 最后如实说了两个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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