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听见卢聿之在后面揶揄地喊他:“也不要再变回那把剑,不像话。” 是啊,真不像话,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为了跟着她,宁可变成一柄傻乎乎的剑,他简直不可理喻。 他一路上都这样想,等到了后山,远远望见赵梨攸,原本坚定的想法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至此时,他才明白卢聿之的事先预报是何意,他不想见的场面,便是有好几名年轻弟子殷勤地和赵梨攸搭话,争先恐后地送她花。 他真想走过去撵走那群弟子,但那样他一眼就被旁人认出来了。他想变成那把剑,但然后呢?再气冲冲把那些花削掉吗?未免太小气太不像话了。 而且她此刻眉眼含笑,看来是喜欢那些花,既然如此,他怎么能剥夺她的笑?即使那笑并不是因为他。 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又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他再回悬霁宗时,天色已近黄昏,行至赵梨攸房间门口,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他轻扣房门,进了屋,瞥见花花草草铺了满满一桌,不留一丝空隙。 像无言的落寞在他心底盘踞,也不留一丝空隙。 “什么事?”赵梨攸抬眼望了一眼来人,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地扫过,未多做停留,很快就回到满桌花草上。 越寒霄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靠近了才说:“小梨很喜欢花吗?我也有花送你。” 他朝她伸出右手,停在她面前,向上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团晶莹剔透的寒冰,里面包裹着一片小小的花瓣。 赵梨攸见到那团冰,表情微怔,但没有收下它。 “小梨不喜欢它吗?为何不收下?”越寒霄动了动手指,冰团在他红扑扑的掌心翻了个面,带着亮闪闪的光泽。 赵梨攸望着它没说话。 “小梨没有想起它吗?”越寒霄难掩失落,又略带些许急切,“当初在鬼域断冥涯,你用这片花瓣和我保持联系。在断冥涯底部的冰窟里,你还一直握着它……” “你从哪里找到它的?断冥涯底部的冰窟?”赵梨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嗯。”越寒霄点头,今日在后山见到别人送花给她,他心里极不是滋味,但又没有任何立场发作。他看见她对别人笑了,他也想得到她的笑,所以不远千里去了断冥涯,翻遍冰天雪地找回几百年前遗落的那片花。 他一路握住那团冰赶回来,施法让它不要融化。他期待她记起来,暂时记不起来也无妨,只要她喜欢它,只要她收下它,总有一天她会记起来。 他期待她对她笑一下,就像对其他送花给她的人一样。 但是她没有笑,也没有收下它,“如你所说,从前我可能很在意它,但我的确想不起来了。过去再美再好,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勉强呢?” 越寒霄手心冻得发红,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心情再维持法力,冰团渐渐融化,雪水从指缝间滴落,像泪痕淌过心底,她看不见,也不关心。 沉默之中,冰完全融化了,只剩下一片花瓣留在他冰冷的手心,湿漉漉,皱巴巴的,远远比不上刚从山野之中采撷的鲜花,她怎么会喜欢,怎么会收下,又怎么会对他笑呢? “小梨。”他收回破碎的期待,也收回那片孤零零的花瓣。 赵梨攸淡淡“嗯”了一声。 他心里在说:“我有些冷,你抱抱我,好吗?” 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不许 “这里有你喜欢的花吗?你挑挑, 我送给你。”赵梨悠顾左右而言他。 越寒霄没有看向满桌的花,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没看出丝毫破绽, 反倒是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苦笑, “这算是礼尚往来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些花?从前她在断冥涯假扮鬼姬,头上戴着男宠送的花, 他连多看一眼都感到烦闷, 第二日宁可自己亲自出面也不想让她再充当鬼姬了。 若她还记得这些事, 怎么会问他喜不喜欢别人送她的花?怎么会把别人送她的花再送给他?对他而言, 这无异于一种惩罚。 “抱歉, 我不喜欢这些花,小梨不必送我了。”他是真的觉得冷,从断冥涯匆匆往返消耗了许多灵力。他不想让她担心, 所以选择自己扛着, “我出去一下。” 他落寞的神色显而易见, 脸色也有些苍白。赵梨攸就算不与他对视, 从余光中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开始有一点儿犹豫了, 想送他花原本是为了安慰他,但话一说出来, 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他已经匆匆离开。罢了,她不想勉强他收下, 就随他去吧。 入夜之后, 赵梨攸听见一曲琴声, 这曲调再熟悉不过了, 是当初在断冥宫越寒霄教她弹的曲子。 那时他扮做鬼姬,她是男宠九十六。他抱着她, 手把手教她,琴声从两人交错的指尖下流出,悠长之中潜藏着躁动,克制之下暗含缠绵。 今夜,他的琴声与当时截然不同,婉转凄切,声声如诉,同一首曲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至三更方才停歇。 翌日清晨,悬霁宗炸开了锅。弟子们一碰面便谈论昨夜的琴声,称那是仙乐,他们从不知晓宗门里竟有高人深藏不露。 赵梨攸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加入热火朝天的讨论。但很快,有弟子问她:“那琴声好像是从你住的地方传出来的,你知道是谁在弹琴吗?” “什么时候?弹什么琴?”赵梨攸也是昨夜听见琴声才知道越寒霄住在她附近,“我睡得早,什么也没听到。” “没听到真是可惜了,那个人琴弹得那样好,长得一定也很好看吧。”几名女修路过,也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神秘人物,嬉笑声不断。 “你说他会长得比宗主还好看吗?”一个小姑娘面含羞涩。 宗主?赵梨攸反应了一下宗主是谁。卢聿之好看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说实话,也就一般标致吧。 有个人笃定地回答:“那是必然的,我猜那人一定是风流倜傥,仙姿佚貌……” “哟,人都还没见到,你这就单相思上了?”一众弟子纷纷打趣。 “单相思又怎么了,你们敢说自己没有心动吗?”那女修一点儿也不尴尬,反而提议大家一起去找找,看看昨夜弹琴的是何许人也。 于是一大群人东奔西走,试图找到那个人。 赵梨攸突然出现在门口时,越寒霄正在为一只暗绿绣眼清理羽毛,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压下心底的惊喜问她:“小梨找我何事?” “你不许弹琴。”赵梨攸开门见山。 他微微抬眉,明知故问:“你怎知是我在弹琴?你听过我弹那首曲子?” “反正就是不许。”赵梨攸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暴露无遗了,想说的仅此一句,撂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为何?小梨曾经夸过它,现在觉得不好听了吗?”他略带委屈的声音分明是在挽留她。 她的脚步果然被牵住,不争气地停下,“有些人对你单相思了,在到处找你。” “你的意思是,你不许有人对我单相思,所以不许我弹琴,对么?”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的脸,“我不会见她们。如果你愿意,我的琴只弹给你听。” 赵梨攸未置可否,只想绕过他离开,他双手捧着的那只暗绿绣眼却飞向她,一个劲朝她怀里钻。 她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想法设法唤起她的记忆,想要她心软。她还不打算心软,故没有伸手接住那只鸟,往旁边退了两步想避开它。 “阿鹂很喜欢你,你忍心不要它吗?”越寒霄眼中流露出些许心疼。 赵梨攸别过脸不看,绕开他走出房间。那只鸟紧随其后,绕着她飞了好几圈,直到听见她说:“让开,你挡着我了。” 阿鹂停在她右侧不再绕来绕去了,一双光洁亮泽的翅膀还在扑腾,速度也越来越慢,像是从兴奋到失落,有些委屈了。 赵梨攸没想到它会这样,在幽屏幻境里她养的那只鸟才不会这样,它脸皮厚多了,才不会动不动就委屈。 她不由得有点后悔,刚想伸手拍拍它,不料它不请自来,飞到她右肩上,一双秀气的爪子踩来踩去,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 赵梨攸惊觉自己之前想错了,它怎么会委屈,它这厚脸皮比起以前的阿鹂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寒霄也无语了,他是教过阿鹂要黏着她要亲近她,但他没说要这样黏啊。它怎么可以蹭她的下巴?连他都没做过这种事,它简直太会得寸进尺了。 那日之后,悬霁宗再无人听到仙乐,仿佛那琴声只是一场幻梦,毫无征兆地响起,又毫无征兆地消失。起初还有一群弟子笃信一定能找到弹琴的人,后来只剩下单相思的女修还执着地找人,再后来,一时兴起的相思也消散了,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再找他。 因为阿鹂的缘故,越寒霄得以频繁地去找赵梨攸。 每日清早,他会收集花叶上的晨露带去给阿鹂,阿鹂喝惯了花露,不太爱喝别的水。 “阿鹂哪有这么精贵?”次数多了,赵梨攸忍不住发表意见。 正要饮食的阿鹂回头看她一眼,灰溜溜地不敢动了。 “以前我就是这样养着它。”越寒霄勾勾手指示意阿鹂过来,阿鹂仿佛找到靠山,慢吞吞挪过去喝了花露。 这明明是溺爱,原来从前他就是靠这种手段拐走了她的阿鹂。赵梨攸在心里冷哼一声,没有说出口来。 约摸一旬过后,越寒霄来得更早了一些,揣着琉璃空瓶邀请赵梨攸一起去采花露。 “不去。”赵梨攸望了一眼微明的天色,时至秋末初冬,四野都是寒气,“太冷了。” 她哪里害怕这点寒气?越寒霄知道这是她胡乱搪塞的借口,但这不妨碍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不冷了,一起去吧。” 赵梨攸仍旧不愿与他对视,当他为她外袍领口打结的时候,她微微垂首不看他,只沉默地看着他的手。即便避开他的视线,她也感受到了那视线落在何处,有时在她的眉心,有时在她的睫毛上,有时在鼻尖,有时徘徊不定,慢慢移向唇角。这距离如此熟悉,一切仿佛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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