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好不容易有一次,主人与剑尊比试时,我发现澜光剑里有一团不成形的意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一直叫你,对你说了很多话,但你都没听见,也没理会我。” “好话还是坏话?”赵梨攸猜测多半是后者。 雍游跳过那个话题,接着说:“那次也和之前每次一样,主人落败而归。我当时以为不要紧,以为一切还有机会,反正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会再去凌霄宗找剑尊比试,说不定那时候澜光剑的剑灵已经可以化形,可以与我一决高下。再不济,至少应该能听见我说话。那我就是第一个看见它,第一个战胜它的剑灵。” “你这好胜心……”赵梨攸想叫他进屋交代清楚,于是再次朝竹剑伸手,离得更近,但竹剑越发抗拒,空气都变得更凉了。 “我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那之后不久,仙魔大战爆发,主人在万魔窟混战中身死道消,留下鸣溪和我。我也见到澜光剑被留在万魔窟镇压魔族余孽,神剑折损严重破败不堪,我试着联系澜光剑的剑灵,但没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连细微的灵力都感觉不到了。我断定它已经不在。” 气氛变得凝重。赵梨攸握住了竹剑,将它放回不远处的桌面。 “那之后我消沉许久,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那几百年间,我终日无所事事,偶然会云游四海打发时间。比如去宝禅寺,比如在观音祭上假扮观音。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也是悲哀。仙魔大战中以身殉道的修士那么多,凡人一概不知,只会被一群和尚坑骗,在宝禅寺朝拜一尊白玉石雕,把毫无灵性的东西奉为神明。多荒唐,偏偏只有在这种荒唐里,我才尝到一丝趣味。”雍游的语调中透露出自嘲。 越寒霄不想再让雍游再说下去,他眼睁睁看着雍游和赵梨攸叙旧,而他自己,只是局外人。甚至连局外人都算不上,他现在只是一柄竹剑而已。 “直到我遇见你。”雍游稍作停顿,没等到她回应,才又继续说,“我当时是不忍心骗你的,但没想到你那么执着,所以我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事求我,直到你告诉我你是澜光剑的剑灵。” “我没想到澜光剑的剑灵还活着,更没想到我期盼了几百年的对手竟然是女子。你没有认出我,但对我而言,那既是和你初见,也可以算作重逢。”他语速减缓,言语中带了点别的情谊。 赵梨攸不想被他带偏,玩笑道:“初见你就骗我,果然没安好心。” “随你怎么说都行。你还在人世,让我突然觉得人世也还有点儿意思。但第二次见面,你很生气,我只好赔礼道歉,死皮赖脸跟着你。” “你是够死皮赖脸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赵梨攸想开门狠狠说他几句,这种话隔着房门,失了气势。 “幸好你宽宏大量,与我成为朋友。”雍游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变得很谨慎,“但时间越久,我越确定,我不想仅仅是你的朋友。” 屋子里没了声息,只有一道寒气扩散到屋外,变作天地间的风露。 雍游顶着凛冽的寒意继续问:“赵梨攸,你能不能开门?” 眼见赵梨攸抬手伸向房门,越寒霄突然冲过去抱住她,抓住了她的手背。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滞,一切外物都消失不见,除了他怀抱里那个人。肌肤相亲的触感让他明白,他不再是竹剑里飘忽不定的神识,他终于化作一个人,终于做回自己。 “不要,不要开门。”他的声音很轻,但就在赵梨攸耳边,足以让她清晰地听见。 赵梨攸一动不动,左手还搁在门上。 他轻轻抓着她的手,捞回来放到身侧,再开口道:“雍游,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门外的人影身形一顿。 雍游本来还想问什么,但没问出口,最后只是沉默地走开。 风中留下一道浅浅的叹息。 夜这般安静,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 越寒霄将怀抱收紧,重逢恍若一梦,假如不把她抱紧,这梦是否就要随风逝去? 为什么她只是站着不动,为什么她还是不理他?是否她也觉得这是梦,也在梦里失神? 他困在竹剑中时,对她说了好多好多话。此时抱着她,心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很久,在她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小梨。” 赵梨攸没有回应。 她拨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离开他的怀抱,没有回头看他,背对着他冷冷清清地询问:“你是谁?” 唯命是从 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 让越寒霄如堕冰窖,压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也结了冰,吐露不出一个字。 他不是第一次被她忘记。当初她闯进幽篁岭, 坠入净月潭, 没有认出他。后来从幽屏幻境里出来,她也忘记了幻境里的一切。他似乎总是被遗忘的那个人。 没关系, 忘了也没关系。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赵梨攸曾经说过每次初见都对他一见钟情, 所以他不能失态, 不能失礼, 他强作镇定整理了仪容,要给她留下好印象。 “我是越寒霄。”他从未想到重逢会是这样,是他生硬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哦, 我听说过你。”赵梨攸仍旧没有转身看他,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 她一点儿也不热情, “你是檀栾剑尊, 是澜光剑的主人,那你也是, 我的主人。” 越寒霄心里一凉, “主人”这两个字,她也说得如此冷硬, 甚至比不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想解释, 他们不仅是主仆关系, 他也不想再做她的主人。 “澜光剑不在我这儿, 你应该去找卢聿之。”赵梨攸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我不是为了澜光剑回来的,我是为了你。”他才不想去找卢聿之, 即使觉得冒失他也忍不住说出口,“我很想你,我——”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冷冷的夜风吹散。赵梨攸拉开房门,侧身为他留出出口,“很晚了,主人请回吧。” “小梨,不要叫我主人。”这称呼总让他感觉界限分明。 “那剑尊请回吧。”赵梨攸没有纠正他,反倒顺从地改了另一个称呼。 “也不要叫我剑尊。”当初在幽篁岭,他也这样说过。 赵梨攸心平气和地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越寒霄一时答不上来,看她这副模样,一定是他说叫他什么,她就会叫他什么。这样不对,她以前才不会对他惟命是从。他第一次叫她“小梨”的时候,她不喜欢,就会直说。现在她却懒得纠正,懒得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看在眼里,心头涌上一股无力之感。她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在表明,她仅仅把他当成主人,把他说的话当成命令。 “别这样,小梨。” “这样不好吗?”冷风吹动她的衣裙,也吹动她耳侧的发丝,“你想要我怎么叫你,我就怎么叫你。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不正是主仆之道吗?有一个这么听话的剑灵,你不开心吗?”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越寒霄走到她面前挡住冷风,“你是真的忘了我,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赵梨攸微微低头,不与他对视,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好困。” 她抬手扶上门框作势要关门,全程绕过了他,连一丝衣角也没碰到。 越寒霄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好勉强她,被她撵了出去,留下依依不舍的眼神,很快被房门隔断。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颀长身影映在门上,从深夜到天明。 翌日,赵梨攸午后才开门,对门口那人视而不见,径直走了出去。 越寒霄跟在她身后,就像之前在竹剑里一样与她寸步不离,只是竹剑可以厚着脸皮钻进她手心,不管不顾地黏着她,变成人形之后,他却不能肆无忌惮地贴上去了,他要保持距离。 “我去养护灵植,你跟着我做什么?”赵梨攸没再叫他主人,也没叫他剑尊,但仍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突然出现,若是悬霁宗弟子见了你,少不了轰动一时。” 他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跟着她而已。但她说得也有道理,若其他人见到他复活,必定会大肆宣扬,搅得他不得安宁,那绝不是他所愿。 稍作斟酌后,他决定变回一柄竹剑,以便跟在她身边。 赵梨攸还没出言阻止他,卢聿之匆匆赶来,激动地拦下他的动作,“师兄,不可。” 被人打断,越寒霄作罢,眼看着赵梨攸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还有事要问卢聿之,不能变成竹剑跟着她。此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会有那样荒谬的想法。 “师兄是怎么回来的?”卢聿之欣喜万分,直接抓住越寒霄手臂着急查看他的身体状态。 “以竹剑做了躯体,有了骨骼和血肉。”越寒霄向来不喜被人触碰,想拨开卢聿之的手,力气竟不如他大,只好任药宗宗主探了探他的经脉。 卢聿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冒失了,若在从前,师兄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推开他,但这次,师兄居然没能挣脱他的手,这不是什么好事。一番查探之后,他面色凝重道:“师兄太勉强了,你身体和灵力都太虚弱,应当再静养一些时日再回来。” “魔心湮灭至今,多少年了?”昨天夜里,越寒霄没敢问赵梨攸。 卢聿之如实答道:“三百多年。” “三百多年,还不够久吗?”自微弱的神识在竹剑中苏醒以来,越寒霄无时无刻不想回来,没想到当初生离死别,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师兄复活归来,赵梨攸一定很高兴,为何刚才我看她似乎不太愉快?她还没有原谅你吗?”卢聿之也挺意外的。 “她说她忘了我。”越寒霄并不完全相信,“这三百多年,她可有提起过我?” 卢聿之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她没有直接说起过你的名字。” 越寒霄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只交代卢聿之不要透露他复活的消息,从今以后他只想做越寒霄,不想再做檀栾剑尊。 三言两语说完正事,他转身欲走,又被卢聿之拦下。 “师兄可是要去找她?若是一会儿见了不想见的场面,师兄可一定要手下留情,我心疼悬霁宗的花……” 越寒霄觉得这提醒甚是多余,现在他不再是那把灵智不全的竹剑,不至于再像昨天夜里那样冲动行事,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提步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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