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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谈意原本坐得很直。 他盯着周扶光脖颈上的纹身，看得入神，上半身不自觉倾斜，靠近了周扶光一点。他手上捧着很多散修趋之若鹜的东西，但眼睛却只看着周扶光。 “周，脖子，黑色的蛇……” “哦，你说这个？”周扶光抬手，掌心摩挲过脖颈。 她没把这个纹身当秘密，解释道：“不是蛇，是烛阴。一种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大妖，我的先祖曾经欠它人情，许诺让它可以在周家后代子嗣中挑选心仪的孩子，附身三次。” “烛阴附身自己看中的人类，在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借力给他，然后再从人身上收取寿命作为报酬。据说在我之前，烛阴就已经附身过两次其他人了，所以我是它选中的最后一个附身对象，等我死后，周家与烛阴便两不相欠了。” “看见它的鳞片了吗？现在鳞片还是黑色的，等到它身上的鳞片全部变红，那么就是我和它解绑的日子了。” 周扶光挪开手掌，微微直起身，侧过脸给祝谈意展示那半截纹身。她转头时脖颈上的肌肉绷紧，青筋斜扯起一条利落的线，连带着那半截纹身也微微翕动鳞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周扶光脖颈上游走下来。 它太逼真，又具备压迫感，出现在周扶光身上，令人着迷。 祝谈意不自觉伸出手去，指尖碰到纹身。 周扶光的脖颈温热，隔着皮肤都能感觉到动脉极具有生命活力的在轻快跳动。那样温度的脉搏把祝谈意吓了一跳，祝谈意冰冷的指尖也把周扶光吓了一跳——于是祝谈意吓得缩手，周扶光吓得人往后退，这两件事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随即两人都看向对方。 周扶光喉咙滚了下，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不对劲。很难形容，大约是因为那颗七窍玲珑心才离开祝谈意不久，所以还会被祝谈意影响那样。 祝谈意紧张，周扶光不紧张。但是祝谈意胸腔平静一点声儿都没有，周扶光的心脏怦怦乱跳撞着肋骨。 祝谈意眼巴巴的，盯着地面，避开了和周扶光对视，“对，对不起——” 周扶光摸摸自己脖颈，压下那快得有些不正常的心跳，干咳一声：“没事，你会好奇也很正常。” “每个刚知道烛阴存在的人，都很好奇，我妹妹也总是不自觉去摸这个印记。” “行了，你先背练气口诀吧。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自己对着启蒙书查一查，查不到再来问我。” 她从多宝囊内翻找出私塾里用的启蒙书，草稿纸，炭笔，一股脑放到书房唯一的书桌上。东西不多，但被周扶光一口气全部掏出来，就显得多——周扶光拿着炭笔，往书桌上画下一条线。 一边占三分之二，一边占三分之一。 周扶光用手上炭笔点了点那三分之一：“喏，这边归你，那边归我。” 不必她问，她也不问，祝谈意点头，乖乖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拢到那三分之一去。客栈的书桌位置远比他们卧室的那张方头柜更宽大，即使是三分之一也足够祝谈意放所有东西，还绰绰有余了。 周扶光占着那另外三分之二，从多宝囊里倒出那些凡俗财物：金银珠宝叮叮当当落在桌子上，被窗外日光一照，登时满室蓬荜生辉。 她手指拨过几颗硕大的珍珠，自言自语：“这些值多少？看着也不怎么贵重的样子……” 周扶光这辈子只在修行一事上吃过苦。除此之外，她从来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所以她对凡间物价一无所知，只知道从袁野多宝囊里倒出来的几颗珍珠，在周家是侍女们随手用来打发外院下人的东西。 祝谈意认真在背练气法决，不过主要在心里默念。他没有念出声来，觉得自己一直念一样的东西可能会吵到周扶光。 书房临街，不吵，倒是窗户的采光很好。祝谈意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半边身体被太阳晒得发烫。他抬眼去看另外三分之二桌子上的周扶光——周扶光没有再躺那张贵妃椅，而是趴在了桌子上，睡觉。 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在趴着小憩。 祝谈意希望她是真的在睡觉。因为从镇龙村一路到武胜，都是周扶光在耗费灵力操纵傀儡。尽管表面上看不出疲惫，但祝谈意还是想要周扶光好好休息。 袁野收集在多宝囊内，价值连城的珠宝，被周扶光随意铺在桌面上，像铺开一堆小孩子的玩具。她脸颊边就是一尊玉像，好多南海珍珠。 珍珠和玉的光泽交映在她半边侧脸上，却都不如她面颊皮肤雪润可爱。 祝谈意不自觉扬起嘴角，也趴到桌子上，用同一水平线的高度注视着周扶光。 太阳光晒得她皮肤微微泛红，她闭拢的长眼睫，高而挺直的鼻梁，半埋在臂弯间的红润嘴唇…… 祝谈意心想：她真可爱。 可爱死了。 像那个—— 那个什么来着？ 就是读者评论精选那一页说的那句话—— 【周扶光怎么会这么可爱？真想亲死这只小猫咪！！！】 白毛臭屁小猫，会嘴毒但永远不会说让人伤心的反话。 可爱。 善良聪明正直有勇气，永远年轻永远在骂男主，可爱死了。 话说回来男主到底什么时候拜的昆仑山？他不在了那扶光骂谁啊？扶光没有人骂会不会很无聊？ 趴了一会儿，祝谈意意识到现在太阳越来越毒了。他轻手轻脚起身，走到窗户边，动作小心的将窗户掩上。 在窗户将要关上时，他往窗外瞥了一眼，恰好看见一行人乘着体型巨大的异兽路过。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被清空，异兽足有二层楼那样高，显得骑坐在上面的人都有些渺小。祝谈意之前也在上京见过这种被当做坐骑的异兽——不过眼前这些异兽，比起祝谈意之前在上京所见的那些，又有明显的区别。 它们身上并无多少被驯养的气息，反而十足十的野性，时不时就龇牙流露出要攻击四周建筑物的意图，但乘坐它们的人显然也实力非凡，只靠一根缰绳就能将蠢蠢欲动的异兽牢牢控制住。 但最显眼的，还是打头阵的白衣青年。 他所乘的异兽格外乖巧，而那种乖巧全然不是被驯化的结果，反倒是更像弱者对强者屈膝讨好的乖巧。 日光照耀下，青年皮肤白皙，长眼睫下桃花眼波光流转，面含淡淡笑意，背负一把长剑，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久居高位的矜贵气息。 别说那只异兽，就连他身后那些身形更为高大的随从，站在青年身边，也完全沦为了他的衬托。 他长得有点像周扶光——祝谈意心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第25章 临近傍晚, 祝谈意听见走廊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逐渐接近他们所住的地方。 自从开灵台后，祝谈意能感觉到自己的五感要比之前变得更加敏锐了。 他看了眼桌子对面, 还趴在桌面上，呼吸均匀的周扶光。 祝谈意轻手轻脚起身，像鬼魂似的飘出去, 立在门口。在心里默数着脚步声音, 等到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时, 祝谈意抢先一步打开门。 门外端着食盘的店小二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向祝谈意——祝谈意脸上没什么表情, 侧脸时目光扫过被竹罩子盖住的饭菜。 店小二正要开口说话, 祝谈意却伸出食指压着自己嘴唇, 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店小二不明所以, 一头雾水的把嘴闭上。祝谈意从他手上接过饭菜，悄无声息的将门关上。 一整套动作都很轻, 那扇门在祝谈意手里就变得格外顺滑, 从转动门轴再到合上门扉, 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站在门外的店小二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想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怪人多。 祝谈意端着饭菜回到客厅——把饭菜放到饭桌上之后, 祝谈意转身，与坐在椅子上的袁野对视。 这段时间, 没有傀儡丝操纵时的袁野都是闭着眼睛的。但此刻被祝谈意摆弄了一个舒服姿势坐在椅子上的袁野, 却两眼圆睁, 冷冷望着祝谈意。 但祝谈意也没有被他看得害怕。 祝谈意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似的，即使对面是结丹期的修士, 他还是那样的表情，冰冷的, 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似乎只有在注视周扶光时，祝谈意的眼神才会变得柔和，掺杂情绪。 在祝谈意眼里，这一整个世界都是虚构缥缈的，需要他观察判断的。 唯独周扶光，存在即合理。 “你以为有周家人护着你，你就安全了吗？”袁野开口，声音嘶哑。 他不知何时恢复了神志，只是一直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没有吱声。周扶光打断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并用傀儡丝缠死了袁野的经脉——如果周扶光不催动傀儡丝，袁野就跟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没什么区别。 比如此刻，他虽然对祝谈意放着狠话，却只能拿眼神逼迫祝谈意，连自己从这把椅子上站起来都做不到。 祝谈意并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去关窗户，把客厅的青铜落地灯给点上。 袁野眼珠随着祝谈意走动而转来转去，冷冷道：“那小姑娘召用了烛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你们居然还想回上京？真是不知死活。” “西洲确实不比东洲，但天高皇帝远，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她当真以为周家剑阁的威力，能远隔千里震慑到大梁的皇帝……唔唔唔！” 祝谈意找了一块抹布，细心叠成整齐的方块，将其塞入袁野口中。袁野没说完的话被打断，他完全没料到祝谈意会这样做，惊诧的瞪大眼睛望着祝谈意。 祝谈意盯着袁野见鬼似的目光，镇定的将抹布又塞进去一些，确认把袁野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他才抬眼，大而圆润的黝黑眸子，有些阴沉又平静的注视着袁野。 他低声：“不要，声音很大，周，休息，吵到她——” 话到一半，祝谈意词汇库匮乏，微微张着嘴巴沉默了片刻。 思考了一会儿，祝谈意拿出那本启蒙书，飞快的翻动书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合适词汇，祝谈意在心里拼了下读音，抬头自信看着袁野：“吵醒周，你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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