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不,是很害怕。 黑暗便意味着未知,未知即恐惧,这是人之本能。 可她还以为,在经历了纷纷扰扰、大大小小的奇遇之后,自己的小胆儿总该大了点,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争气。 徐薇得知她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该不会一怒之下要倾覆九州吧? ……阿俏好委屈,她原本并没想死。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神魂祭封天邪,上古祭剑法,她早已在心中试练过上百次。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的神魂不死不灭,剑主不死,封入剑中的剑灵将永远不得脱身,天邪就再也不能现世。 这么做的理论呢?没有理论,她只是拿命在赌,郁琮能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祭封入剑,说明上古祭剑法能打破规则,那她应当也能用其封印住天邪……吧? 结果显然,她赌输了。 一个赢惯了的赌徒终于走错了路,一朝大意,满盘皆输。 她在黑暗中待坐了许久,脑海中纷纷杂杂地想了许许多多,前世之景、今生之事,合庄、清玉、淮阳…… 每一段记忆都无比鲜明与清晰,当阿俏想要沉浸其中、抓紧这些记忆来回顾当时心情时,理智就彻底地崩溃了。 她想徐薇。 十分、非常、异常之想。 若人死后,肉'体、灵魂与思想等种种,都能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或许就不会像眼下这样难过,也不会感到虚空、不安的恐惧。 兴许是一天,又兴许只是一个小时,她再忍受不了绝对的安静和黑暗,趔趄地爬站了起来,就像当初她在娑婆幻境中那样,一直一直地往前。 幻境中有心魔陪她说话,而这儿什么都没有,每走一段时间阿俏就得停下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是个人,一会而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但树是不能挪步的,那么她就是个长了脚的树妖…… 在又一次误认为自己是一块滚下山的石头时,阿俏意识到,如果再没人和自己说话,她会先一步疯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她只能一遍遍地发出点声音,起先是自己的名字,后来变成徐薇的,再后来将她认识的人的名字全都念了一遍。 人名念完,改换地名,换成《九州奇闻》中的每一座山川,过去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 当能够想起的所有都念完,她停了下来,看着未知的方向,没了力气。 她走不出去。 她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死后她会被困在黑暗中,为什么没有流归往生河? 阿俏原以为,即便是身死,她也能在往生河和徐薇再相见,届时她想把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他。 跟他说,自己一个胆小鬼,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直面天邪;忍着多大的痛苦,才将紫薇剑插入自己的胸膛,血祭上古祭剑法。 徐薇一定很生气,她也想好了哄他的办法,他最爱喝苏陵的湖上观音,爱跟渡生佛尊下棋,茶棋相奉,一定能安抚他的脾气。 她还有许多民间话本,不止情情爱爱,人间百态,总会有他喜欢的。 可这些,都成了空。 阿俏茫然,她感到心内悲哀,脸颊微凉,就抬手摸了摸脸,碰到了两行水痕。 死后,人也会哭? 有泼天的水声从身后传来,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哭声还是什么别的,只知道水声响起的一瞬间,自己便被淹没了。 * 有光从头顶晃过来,阿俏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眼前有一抹黛色。 她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愕然将眼睛瞪圆。 徐薇的脸离她很近,只有一掌之距,阿俏甚至能够一根一根地看清他的眼睫。 他正在浅眠,双目轻阖,向来清和温雅的眉眼间有一层淡淡倦意。 窗外的轻风吹拂进来,一些不算明亮的细微光影透过软纱晃在徐薇的眼尾和脸侧。阿俏眼中只剩下这张熟悉的脸庞,懵然想摸摸他的脸颊,手抬到一半,赫然一惊: 徐薇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儿,往生秘境? 她急忙看向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是一张不算太宽敞的清床,床角悬有青光纱幔,眼下纱幔被青玉竹节弯钩束勾着,钩上挂着一枚玉铃。 阁屋内置物清简,不缀繁饰,靠南的绿窗开着,透窗能看见远处飞珠溅玉的瀑布,哗啦啦的水声这才在阿俏耳中变得清晰。 这是,徐薇在南康大雪谷的闲居。 屋内陈设熟悉,但阿俏是先想起了这座绿阁的位置,之后才迟缓地记起它的由来。 这是徐薇曾经待过的地方,他们俩一起来过,为什么来…… 脑海里一片混沌,她好像失忆似的,忘记了许多东西,但细细一想,似乎也都能记起来,只是回忆起来格外费劲。 她记得,她应该在南康北山谷。 她用上古祭剑法自戕,将天邪封入了紫薇剑中。 这一点头绪理清,下一个来了。 徐薇为什么在这儿,他不是应该在中州制衡云京吗? 南康发生的事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她是故意瞒着他的。 阿俏一僵,心底哇凉,暗道不妙,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发现身体异常之重,一丝灵力也调不出来,当即怕上加怕,自我安慰了半天,越过徐薇,轻手轻脚地下床。 脚刚踩到地面,背后响起徐薇的声音:“去哪儿?” 阿俏卡住,干停了三秒,巴巴地扭头:“我知道错了……” 还没说完,眼前一晃,是徐薇把她拽回了床上。阿俏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头晕眼花地被按倒,只听得“刺啦”两声裂帛,脑袋没反应过来,手腕上先感到一紧。 她惊声道:“又绑?!” 喊完又疑惑,为什么要说“又”,难道以前也绑过? 两块软帛绑着她的手腕,栓系在床头木上,徐薇压着她,低声道:“不绑,下次我该去哪儿找你?” 阿俏脑子还在宕机,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回答:“往生河吧。” 徐薇的眼神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差点飞出冰棱子。 阿俏晃了晃头,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看又眼熟,拼命回想,好像曾在娑婆幻境里见过。 娑婆幻境,她当时是怎么进去的? 想不起来。 阿俏要崩溃了:“仙长,我好像失忆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是完全想不起来,而是只记得一些关键重要的剧情,内容与细节好似都被盖进了土地下,不使劲刨出来完全找不到头绪。 就好像昏睡太久,一觉醒来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徐薇问:“我是谁?” 阿俏想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无奈手被绑着,只能晃了晃脖子,可怜巴巴地说:“你是徐薇。” “你是谁?” “你道侣。” 徐薇:“……” 忘了不少,道侣是谁记得倒很清楚。 哪知一转眼阿俏又开始惊恐:“我们是什么时候结契的?是你自愿的吗,还是我强迫你的?” 徐薇刚要回答,她又急急忙忙地问:“你是我房中相公吗?” 徐薇:“……”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刚才突然窜出来‘房中相公’这个词,感觉很不好,我对你做过什么?” 她一股脑地抛出许多问题,嘴皮子说干,越说越着急,嗓音都变了。 终于,在阿俏憋不住要红眼时,徐薇叹了口气,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凑到她耳边,无奈道:“你肉身散尽,元神有损,这是一具新身体。肉身与元神融合需要一段时间,你暂时记不起旧事,需要修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 肉身散尽。 对,她以自身为祭,献祭上古祭剑法阵,相当于死了一回。 新身体,是徐薇又给她雕了肉身? 掌心下的呼吸渐渐稳定均匀,徐薇收手,擦去她额头的汗,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阿俏惨兮兮的:“可你刚才还凶我。” 经典技能发动:倒打一耙。 徐薇问:“不该凶你吗?” 她哼唧了一声,吸吸鼻子,脸颊蹭在他手掌里,小声埋怨:“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凶我,可不是要把我吓死吗?” 明明记不起来,撒娇却依旧很熟练,徐薇拿她没办法,拆了绑在她腕上的软帛,温声道:“可有哪儿不适?” “不知为何,身上好像格外的沉,抬腿都费力气。” “肉身一毁,你修为尽失,自然觉得身体阻塞。” “这么严重?那我还能再把修为找回来吗?” 徐薇:“元神尚在,若勤加修炼,或许三五年可恢复一二。” 阿俏心中凉了又凉:“三五年,到时候我的坟头草恐怕都要被郁琮削了十茬了。” 说完,她觉得不对,“天邪被封了吗?” 徐薇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将她额前的头发整理好,随后专注地看着她,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幸好。” “幸好什么……嘶!” 颅内又开始抽痛,只一回想,长剑穿身的记忆席卷过来,连带着巨石压身——当日石谷颓塌,地动山摇,她的身体想必也被砸成一滩烂泥。 阿俏额前又渗出了许多冷汗,下意识地抱紧徐薇的手臂,哑声道:“仙长,我有点疼。” 凭现在的她,承受不了这些记忆。 徐薇往她眉心注入一道灵力,“先别想这些,安心修养。。” “好,”她乖顺地把眼睛闭上,闭了两秒,又汗涔涔地睁开,“我们真的已经是道侣了吗?你别骗我,我可禁不起忽悠。” 徐薇:“你若不信,我可以用结梦术带你回忆,这间阁屋里曾发生过什么。” 发生过什么? 阿俏扭头,看见软纱床幔,有些熟悉。 看见帘上挂着的玉铃铛,也有些熟悉。 身侧的徐薇,就更熟悉了。 她的表情霎时一变,两眼亮晶晶地眨了眨,红脸凑到徐薇耳边,小声问:“我们洞过房了?” 说完,她把飞快地脑袋又缩回去,闪闪躲躲、欲语还休地看着徐薇。 徐薇原先还有些阴郁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嗯,我们是夫妻。” 阿俏一听,当即飘飘然,扭捏又主动地在他衣角扯了两下,不好意思地问:“那我能叫你的名字吗?” 徐薇:“……” 他说:“你从前叫过很多次。” 阿俏震惊:“我这么大逆不道?” 徐薇:“往生秘境,你从来直唤我的名字。” 他一提,阿俏就想起来,往生秘境里她胆大包天,每天直呼徐薇姓名,要是吵架闹气脾气,就用“尊者”二字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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