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定定看着徐薇,徐薇问:“佛子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合掌:“我名越檀。” “佛子有佛缘,”徐薇轻声道,“废道可惜。” 越檀道:“我并非废道。因果未尽,大道难行。尊者让我照养因果树等它开花,如今树被我养死了,结不了果,我得亲自归俗结业。” 越檀走后,徐薇拿起那薄薄的几张纸,纸上是满满金文,最后一页写有一行黑色小字: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渡生老小子,骑他脑门上没大没小,什么词都敢往他身上砸。 徐薇不合时宜地想起百年前,眉心一跳,又想像当年一般,一剑追山,将他结果了。 —— 山脚下,没大没小的渡生尊者又立在树下观虫,树头仍有一只青鸟飞来,歪着脑袋打量他。 人看虫,鸟看人。 小僧走到他身后,鸟飞了,人回头。 小僧道:“住持,刹内来人请见。” “是什么人?” “京城人士。” 渡生温声道:“就说我不在吧。” 遁地这一套,渡生已经极其熟练。小僧离开后,他走回树下,却发现树上的虫遭鸟叼走了。 “……你怎么把它吃了?” 青鸟踱步,冒出人声:“鸟吃虫,不是应该的?” 渡生长叹:“你有灵智,吃虫不恶心吗?” 青鸟沉默,半晌扑腾起来对着他的光头狠狠来了一下,“就你话多!” 一通乱后,渡生找了新的对象,一只落在芽尖休息的绿蝶,他敛目念诀,片刻抬眼,双目清明,洞蝶入微。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青鸟落在他的肩上,也学着他仰头,但只看见蝶翼密密绿纹,春风乍起,蝴蝶振翅,蝶翼在光下流光溢彩。 “你在看什么?”它问。 渡生道:“我在看禅。” 青鸟:“这不是蝉,是蝴蝶。” 渡生:“不好笑。” 青鸟嘎叫一声,抖抖羽毛,蓬成一只柔软的团子,“你要帮尊者吗?” 渡生意外:“你对我蹬鼻子上脸,对他倒格外敬重。” 青鸟沉默:“紫薇尊者不一样。” 他笑了笑:“是,尊者不一样。” “可你要帮他,不怕天谴吗?” 芽上蝴蝶抖动双翼飞走了,渡生追随它的的身影一路远看,从芽到树,从树到天。他说:“心佛不应,所行非恶。” “那是你闭目塞听,心佛即便扯着嗓子喊,你也装听不见。况且若所行非恶,你又何必躲到古刹来,”青鸟啄了他脑袋一下,“越檀还小,你死了,他会很伤心。” “你咒我?” “我能看见,”青鸟说,“你与尊者,不得善终。” 渡生侧目。 青鸟:“我乃上古神兽。” 渡生收回目光:“或许是你太老了,眼睛看不清,看错也是有可能的。” 这老和尚频繁人身攻击,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窝子,难怪尊者年轻时见他一次揍一次。 青鸟忍无可忍,对准渡生的后脑勺一顿猛啄,扑腾间羽毛乱飞,大嘎大闹:“我管你去死!” * 公山先生的课足足续了两个时辰。钟头一道,耳边声静,阿俏缓缓睁开眼,只见小弈台上修士陆续吐纳起身。久坐后她后腰酸得很,站起来先活动了筋骨才随人群下台。 侯礼闻竟然还在台下。 不少修士认出圣女来,称敬行礼,她淡淡回应,眼睛却只看向阿俏的方向。 阿俏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侯礼闻个头不高,容貌年少,站在众人间乃是模样最小的那一个,这么在台下等着阿俏,就仿佛女儿来接老母亲放学。 想她李绵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早早有了当妈的错觉。 英年早妈快速下阶,走近后客气道:“前辈还在。” 侯礼闻点头:“学得如何?” “实不相瞒,”阿俏心情复杂,“一窍不通。” 想当初,班主任也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当时她答的是“七窍通了六窍”,班主任回复说,但凡把说冷笑话的工夫用在学习上,成绩榜上就该有她一个。 显然,侯礼闻不是很懂她的幽默:“意料之中。” 阿俏觉得胸口中了一箭:“前辈在等我?” 侯礼闻点头。 等人群散开,阿俏细问何事,侯礼闻道午后中山启课,此时赶过去,还不算晚。 从没见过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教学督促,阿俏匪夷所思。她自认为平庸,二十多岁才筑基,何以入圣女法眼?便试探着问:“前辈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侯礼闻上下打量她:“你根骨不错。” 明明上山时还说她心智不坚,这会儿又夸起来,巴掌与甜枣齐下,没见过这样的好事。 阿俏心中警钟响起,原书正文里侯礼闻不是坏人,但谁知道番外会崩坏成什么模样。再说她来学宫,也并非全然为了求学。 阿俏:“多谢前辈,但我一心剑道,心无旁骛。” 侯礼闻这辈子与上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样的笨蛋死心眼儿,想到她手下求学的修士数不胜数,独独这一个一次又一次拒绝她…… 阿俏想着,若今日侯礼闻没把她一巴掌拍死,日后九州就要多出一本话本:《婉拒圣女三百次》 圣女冷冷看着她,许久勾唇一笑:“有意思。” 阿俏:“……” 阿弥陀佛,幸好侯礼闻不是个男的。 “若心意转回,来中山找我,”侯礼闻弹出一张云火帖,“凭此帖,檀三山出入无阻。” 阿俏心念一动,接来道多谢前辈。 待侯礼闻离开,她抬手捻诀,云火帖上果然浮现出一个圆方小阵,逆向悬转,阵心燃焰,随阵纹缓慢流淌。 此帖名作“流焰”,是天书院的通行令。檀三山虽学宫开放,但仍有设禁,想进入禁地就得靠流焰帖。 譬如,上山藏书院。 帖子收好,阿俏捻了捻指,心情不太明媚。 没想到流焰帖来得这么容易,她一心死磕上山大道,为的就是能入藏书院。没想到老天爷如此帮忙,哐当砸下来一个侯礼闻,轻而易举地拿到开门钥匙。 她跟侯礼闻只在苏陵有过一面之缘,话都没说两句,更别提交情……难不成侯礼闻真觉得她天赋异禀,迫不及待地要结师生情谊?这主角光环未免太突然。 阿俏不放心,捏诀传音:“仙长。”
第38章 诸生相愚(二更) 灵蝶飞来, 徐薇睁眼,阿俏的声音随绕蝶灵气响起:“仙长。” 徐薇抬起手,灵蝶轻轻落到指尖, 他再点指, 身前浮现出一面水镜, 阿俏的身影显露在水镜中。 她先是问了好,确认徐薇身体无恙,接着又说自己已入学宫,诸事皆顺,最后才问:“仙长,我根骨如何?” 徐微斟酌:“颇有天资。” 阿俏声音微滞:“真的假的?” “须臾境中只半年就能筑基圆满,你确实适合修行。” “我以为您之前是在安慰我。” 徐薇失笑。 “今日我遇见了天书圣女……” 阿俏正走在宫阁之间,为合群她穿的是月白长裙,腰间束带, 盈盈一握。山间风大, 她光顾着传音没内行功法, 时不时伸手去挽吹到眼边的头发。 等到穿过高阁, 扑面的烈风狠狠刮她一个大耳巴子,她终于投降认输,一边默行功诀一边道:“圣女说我心智不坚, 不适合修剑,劝我另择小道。” 徐薇静静看着水镜:“你怎么想?” 阿俏顿了顿:“大道小道,于我而言没什么不同……” 她扯了谎, 于她而言, 术道对比剑道摆明要更加适合。 并且, 想要拜师,身边就有个千古术修第一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徐薇也必然不会拒绝。 她低声问:“仙长认为呢?” 徐薇:“做你想做的事,旁人言语,不必理会。” 说得好似就是她把天捅出窟窿也无所谓,阿俏先心动后心梗,哪怕对亲生女儿也没这般纵容的。 在不该有的念头丛生前,她咳了一声,打哈哈:“仙长不怕我走上歧路,兴风作浪吗?” “你不会。” 这可说不准,人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侯礼闻赠我流焰帖,恐怕别有深意。” 圣女不是傻子,定然不会广开自家大门迎贼。 绵长石阶蜿蜒而下,明媚日光下云鸟穿树,学宫诸阁渐渐落在身后,阿俏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无边苍穹。 世事茫茫,她依旧是这广袤世界里,最渺小与格格不入的那个。 徐薇的声音没再传过来,阿俏站在悬立的崖沿边,停了内功,冷风卷来,几乎要把她吹散在山里。 乌发与衣袂翻扬间,她听到了来自远山鸟兽的长鸣,零星剑影破雾穿梭,飞跃山间。 她问:“仙长,择苍生道,难吗?” 徐薇:“大道向来难行。” “学宫所说的大道,却是大道科。” 徐薇道:“诸生相愚。” 人心如此,诸生相愚。 阿俏从储玉中拿出剑,看着剑鞘上繁杂的纹饰喃喃:“那你为何执剑守道……” 风声太大,盖过她的声音,徐薇或许并没听见。 * 学修歇脚处就在山脚,翌日一早,山间剑影重重,阿俏两条腿快出残影,没想抵达宫阁依旧迟了一步。 离上课时间尚有几炷香的时间,按昨天侯礼闻领她的路线找到小弈台,一上台,瞧见几个熟人:冯古古,和一个意想不到、不该出现的人物。 嵇无双一身蓝衣,神色冷冷,手中的无双剑正架在冯古古脖子上。后者脖子要被人割了也丝毫不惧,仍然如昨日那样,趾高气昂且吊儿郎当。周围群众围观,好不热闹。 嵇无双怎么会来中州? 阿俏心念一转,当即转身要闪人,哪知道冯古古一对桃花招子比鸡眼还精明,只见着她的一片衣角就扯嗓子大喊:“李绵!” 这一声喊得差点破音,众人纷纷看过来,阿俏脚步顿住,心道造孽,缓缓转身。 “……前辈。” 这声前辈也不知道唤的谁,冯古古轻蔑地哼了一声,对挟着他脖子的嵇无双道:“同为淮水修士,你怎么这么无礼,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俏还没弄清眼前情况,但听嵇无双道:“可有遗言?” 冯古古一静,炸毛,若不是剑架着,当场就要蹦起来:“大胆!我可是云京仙徒!你一介无名小修胆敢——” 剩下的话,被一道闭口诀全堵了回去。 阿俏收回手,歉意一笑:“前辈,您最好还是先闭嘴。” 眼看他瞪眼还要撒泼,阿俏善意提醒:“这位道友手中拿的是无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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