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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秦叔。 秦叔面有迟疑：“二位是……” 他记不得阿俏了，又或者是她如今模样，和当初的小乞丐天上地下，太难辨认。 阿俏想了想，温声道：“我二人是清玉宗的修士，三年前曾路过此地，不知老爷可还有印象？” 三年前, 血腥夜, 童尸傀行凶, 合庄十尸。 秦叔一震, 松开小儿的手，猝然跪下：“原来是清玉宗的仙长！” 边上小儿见长辈下跪，吓得不轻, 眼泪簌簌往下掉。阿俏连忙移步搀扶：“请起！” 三年而已，秦叔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他认不出阿俏, 却记得清玉宗修士的恩情。阿俏将他扶起来后问起庄内情况, 才知道, 光叔和小木头已经不在合庄。 童尸傀案发生后半年，往南的玉黛山修士入世除妖, 其中一人名叫齐擎，与光叔父子相认，接引光叔和小木头去安享晚年了。 齐擎，齐流光。 父子相认，没以悲剧收场。 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挪开，阿俏长松了口气。娑婆幻境，果然只是虚妄一场。 秦叔却仍担忧：“二位仙长下山，可是附近又有妖物作乱？” 三年前的血案，对合庄人来说，至今仍然是不可磨灭的阴影。阿俏安抚道：“老爷放心，合庄是有福之地，不会再有邪物侵扰。我与师兄途径淮水，重临旧地，想起当年合庄之缘，故来看看。” “师兄”温良地点点头。 秦叔放下心，阿俏再看向那还在擦眼泪的小孩，其体蕴灵光，携有身元，是天生修行的好料子。 但小孩似乎很怕她，见她目光移过来，一个劲儿往大人身后躲，生怕将他逮了，她不由失笑。 秦叔问：“合庄虽贫苦，却清净安宁，不知两位仙长可需歇脚处？” “不必劳烦，我和师兄即刻就要启程去中州，日后若有缘分，定回再相见。” 合庄生活的到底是普通老百姓，她来这儿是想修行渡金丹，势必会闹出些动静，住在庄子里多有不便。 合庄再往东有一座杳无人烟的小矮山，离群稍远，适于修行，她打算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 与秦叔道别后，两人走入庙外深林，阿俏边走边问：“仙长，你知道怎么在矮山上开辟洞府吗？” 仙长问她：“怎么不叫师兄了？” 阿俏：“……” 竹林清幽，她心情好，也跟着厚脸皮，走在前头，回头问：“你想让我叫你师兄？只怕剑仙不会答应。” 李从吟的确不会收个剑痴当徒弟，但徐薇说：“我若威逼利诱，不是全无可能。” 阿俏被逗得直乐，想着他要拿什么威逼利诱，剑仙的脾性吃软不吃硬，徐薇要是敢威胁，两人指不定要互砍几座山头。 烈夏的风转入竹林，竹浪遮天，青葱郁郁，两人一前一后，连时间似乎都走得慢了。 到了四娘墓前，阿俏原想本跪下给她磕个头，但念及自己身负天罚印记，想了想，最终只是对墓碑说了一句“我来看您了”。 四娘应当早已流入往生河，或许也已进入轮回，又兴许还在河中等待往生。无论如何，她说的话都不会被听见。 但有些话，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在墓前待了半个时辰，徐薇站在一棵高且翠绿的青竹下，没打扰她。 说完心中想说的，阿俏扭头看见他的身影，忽觉眼前这幕有些熟悉。她在幻境中捏的那个灵傀“徐薇”，就是这副模样，一动不动躲在远处守着她。 不过灵傀呆呆笨笨，眼睛无神，而徐薇的一双眼，仅仅这样简单望着，都会使人心中一动。 阿俏轻步踱过去，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古灵精怪地歪头仰视他，问：“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薇取下她发间的一片细小竹叶，“看你。” ＊ ＊ 今夏多雨，荒山盈水。 阿俏推开窗，看着矮山脚下，道：“那条干河，我还是头一次见它涨这么高的水位。” 屋内没点烛，几只发光灵蝶停在四角，不算太亮，但对修士来说足够。阿俏回头，瞧见徐薇正静坐着，身前浮着一方法阵。 那阵法的颜色偏亮，约莫丈圆，阵纹简单，是修士渡劫时常用以护身的“御雷小阵”。 金丹劫期应承的是最小雷劫，数只十九，阿俏曾在清玉宗亲眼见过，彼时只觉恐怖非常，见识多了便发现也就那样。 以她的修为，应当不会被雷劈死，只需养伤一段时日。不过徐薇对此很上心，自入夜就一直在忙活这道御雷阵—— “嗡”的，夜里莫名响起一声震鸣，那再简单不过的御雷小阵猛然浮现出一层刺目强光。 阿俏眨了下眼，便看见它好似一串脱线铜钱似的，骤然割现出无穷层面，随即朝向四面八方分散开，瞬间穿过阁屋，潮水般推铺向山下，暗河，合庄……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无数道互相衔接的御雷阵法，覆盖住以矮山为中心的方圆数里，仿佛黑夜中闪过的一道雷光，惊鸿一掠，蓦然无踪。 阿俏下巴差点惊掉了。 徐薇睁开眼，道：“接下来你可安心渡过劫期。” 她问：“你刚才，结的是御雷阵？” 他颔首。 阿俏油然生敬，心中喊了一句乖乖，一次性结出万数御雷小阵，真乃神人，她对徐薇的认知又刷新了一次。 把窗关上隔绝雨声，她坐到桌边，问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仙长，九州有人能在你手下过上三招吗？” 徐薇：“应当没有。” “郁琮仙尊也不行？” 他曲线回答：“剑仙可以。” 言简意赅。 阿俏心痒痒：“天下无敌，是什么感觉？” 徐薇淡淡道：“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凭借修为解决。” “比如？” 徐薇静静看向她。 阿俏倏然心动，安静了一会儿，接话问：“阁屋，也算修士洞府吧？” 矮山禁不起开凿，但陈置几间阁屋还是足够的。 今晚徐薇在她这儿待得过久，深夜中彼此相望，气氛渐渐有些浓稠，阿俏不由生出亲近心思，垂睫问：“你说的道侣大典，要开设洞府，然后呢？” 清沐择日、仙鸟携云、神兽衔礼……徐薇的话，她记得很清楚，但硬要装作忘了，灵敏地竖起耳朵，等着他再说一遍。 “辟设洞府，清沐择日。”徐薇道。 说完，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阿俏抬眼：“你教我结契？” 结契的流程，十分简单，几行契诀，两道阵光，无关生死。 徐薇将结契符抬于掌心，递到阿俏面前，柔和的契光映照在她的双眸中，莹亮如夜星。 他和缓地说：“结契后，双方眉心各会留下一抹清印，名作‘契情’。契情印间互有感应，一方伤死，另一方无论离得多远都能感知得到。” 阿俏凑过去，观察着问：“契情印也能隐藏？” “契情无痕，只在结契、解契，或灵合情动时才会显露。” 阿俏一顿，单纯地眨眨眼，问：“灵合双修？” 徐薇点头。 阿俏继续单纯无辜地看着他。 徐薇默了一会儿，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阿俏：“我想知道你脑子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你明日起便要闭关过渡劫期，我不会在这时候对你做什么。” “我也没说你要对我做什么，”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她撑起下巴，勾着徐薇的衣袖自言自语，“我就是好奇，还从没见过你的眉心印是什么样……” 徐薇：“……” 她正直地补充提醒：“我说的是流焰。” 紫薇尊者可千万不能、千万不要想歪了。 紫薇尊者没想歪。 紫薇尊者只是把人拽过来，亲得再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 翌日清晨雨幕中，矮山无声落下一道连渡劫大能都无法闯破的深渊禁制。 湿雨林间，清净阁屋，耳畔的雨声渐渐淡去，仿佛被隔绝在世外，阿俏在安静中沉心入定，徐徐进入识海—— 须臾树身，重结金丹速度极快，灵府如同一面承受太多雨水的池塘，灵气满溢，上行游走，气灵结元，凝练入神。 识海由一片混沌逐渐变得清晰，随她心念变化出诸多模样：一隅竹林，一隅仙山，一隅川河…… 她所想象的千百种模样，有九州、清玉，有淮阳、合庄，甚至还有学生时代那窄小的一张书桌，与窗外油绿的丛丛树叶。 但这些都是短暂虚影，她站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央，眼看着它们浮现与消失不留痕迹，怅然但不焦虑，耐心等着识海最后的模样： 落花纷飞的往生河畔，一间小小竹院，清净阁屋。 院子东面生长着两丛青竹，竹叶青绿；阁檐下摆着一面茶案，灵蝶在绕飞。 当须臾花落，莹白的花朵会随风吹入竹院，落到茶水中。青衣仙人走出阁门，仰望遮天神树，回顾她漫长的一生。
第89章 旧识再遇 中州, 云安。 鸿蒙大会在即，中州前所未有过的热闹，城中修士络绎不绝, 自入城门一路拥挤, 人潮汹涌。 云安各个城栈已被占满, 茶楼、酒楼、饭馆子座无虚席，某遮阳的歇脚铺子底下，几位打南边来的散修正在讨论前几日淮水某城的雷劫。 “我数得真真切切，一百九十八道天雷，朝着淮阳就劈了过去！” “这毁天灭地的阵仗，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乘修士渡劫期。” “恐怕不止大乘，那十里的御雷阵，即便是大乘修士也办不到……” 阿俏出了医馆，听见议论, 心口又疼了。 三日前, 她渡了劫期。不过不是金丹, 而是大乘。 须臾神树外加元神之力, 修炼速度快到惊人，当日灵气蕴体，灵府结丹后隐隐脱化, 有更进一步的迹象。阿俏心中大喜，想着若能趁机修得元婴再好不过，一时起了贪念, 由着灵府无止尽地吸纳灵力,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急于求成是修行大忌, 灵气入体后转化为滂湃灵力，冲刷全身经脉。起先她还能控制, 到后头灵力逐渐失控，冲破压制，在身体里横行乱闯，她当场就呕了一口心头血。 到后头，已不知道是凭自己的意志还是不死元神在硬撑着…… 在外护法的徐薇眼见十九道天雷没要停的意思，知道她是想连跨金丹元婴二境，一声不响地在门外加了一道禁制。 结果元婴的四十九道天雷过去了，雷云还没停——劫期是修士修行中最为关键也最为要紧的时期，不能受任何干扰，若强行闯入，等着他的只会是一具新鲜尸体。 当然，一百九十八道天雷停下后，屋里的阿俏已然和尸体没两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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