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梗着脖子看了半天,那个身影就耐心地等了半天。 小雪都停了。月光反射在雪面。 那个身影又往城墙下走了几步,大概的身形轮廓显露出来。 士兵大吃一惊,喃喃地:“李先生......” 他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揪住同伴的衣襟大喊:“是李先生啊!” 自从寿大军师被指控勾结朝廷被处斩,罗大姐姐被召回,一去圣京再也不回。 而李先生这些曾经和罗将军形影不离的商会先生们,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也都撇清关系,各自散回商会联军去。 圣京派来了新军师,一切就大变特变。 统一供给贫寒士兵伙食衣物的元库不见了。 原来士兵之间互相平等地叫兄弟姊妹的称呼,全都换成了恭恭敬敬的“长官”。 原来分配给士兵们家人的土地,从土地不许买卖废除后,也很快被一些长官买走了。 而他们这些原来跟着大姐姐的,不过稍微抱怨了几句这样的情况,不是被当作“同党”一齐处置了,就是像他们这样,被打发来做守城门的苦差事。 所以一见从前跟他们一齐捉地主,破嘉兴,除礼教的李先生,士兵顿时觉得亲切极了。 “开门吧。都是老熟人了,不会连我......咳咳都要防......咳咳吧......”李白泉被卷起地上雪的冷风一吹,咳嗽个不停。 噢,李先生毕竟岁数不小了。 两个士兵踌躇了片刻,便对楼下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请您只带着扶您的两个人进来,并且在城墙下避一下风。我们这就去传报上级。” 城门嘎吱一声,缓缓开启了——迎面而来的不是李白泉,而是雪亮的钢刀。 士兵倒下前,听见李白泉叹息着说:“对不住了,小兄弟。” “快走吧先生,不要自责了。虽说自从义军北上渡江之后,嘉兴的兵力都抽去渡江了,不堪一击。但是我们能能省点破城的力气是最好的。” 认出来李白泉的士兵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他的神智已经渐渐模糊了。 长长的袍子拂过他的脸颊的时候,他伸出满是血迹的手,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了袍子。 “噌”有人反应出来抽刀。 李白泉制止了抽刀的人。 他蹲了下来。一向疏狂不羁的白泉先生,也有十分温和的声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你们是来替大姐姐和寿先生报仇的吗......” 李白泉垂下眼:“也......可以,算是吧。” 叛徒必须死。 那双手便垂落了。士兵年轻的眼睛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脸上却似乎有一息满足的笑容,永远地僵在了脸上。 而跨过他的尸体,跟着李白泉,联军的旗帜和火炮,进了嘉兴。 是夜。嘉兴沦陷。义军的旗帜,改换成了商会联军的旗帜。 而同一个夜里,江南......云南......江西......被抽调走兵力去渡江的地方,全都升起了一样的旗帜。
第90章 春寒(一) 早春, 料峭。寒冷。 柔软纤长的手指,摩挲着一叠稿纸的封皮。 许久,一声叹息, 化作空气中袅袅的一缕白雾。 柜子被抽开,叠旧稿纸被稳妥地安放进去。 “玉儿。”外面的呼唤响起来了。 她凝视着这沓中途夭折的文稿上的《罗刹女》三字, 想起了“二妹”这个名字, 想起了曾经为她答疑解惑的小罗。 但即使她哀哀许久, 即使外界的人们还在殷切地盼望她的新作。主人公却已身死。那么,它便只好永远地与静默的尘埃为伴了。 最终, 视线移开。锁落。 “林姐姐!”又有新的喊声。 她又取出了一沓新的稿纸, 细心地用镇纸压好。 半开的窗户吹来冷意。外面却有暖洋洋的阳光射进来, 中和了冷意。 斯人已逝,旧日不返。但新的故事, 还是要开始的。 “我来了。”她——林黛玉说。 旧的规章制度都不作数了。 而新的一切, 由商会做主导, 正在徐徐铺开。 在城门口,戴着斗笠,长长纱布垂下的女子,侧坐在马上, 凝视着城门口一列长龙蜿蜒进城。 她拉了拉马。 在前面引路的年轻男人,是黎家私兵里的一位军官, 黎副会长派他来送贵人们出城。 “林姑娘?” “请您叫住前边穿褐色绸衣、个子较高, 背着包袱的那个胖男人。”她便冷冷地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个穿褐色绸衣的胖男人被叫住了。一看叫住自己的是商会军的军官, 他连忙挤出满面笑容。 军官打量他:“你姓齐?听口音是广西人?” “是,是。小人从广西来的。” “你从前是种地的?一方乡绅, 手下颇多佃户?自从寿贼走后,就田地各还其主。你不好好种地, 来云南做什么?” 姓齐的先是诧异他叫破自己的身家,又见军官神色不善,顿时害怕他是自己哪位知根底的仇家使来的,连忙把腰躬地更低:“小人早就不种地了,不种地了。种地又苦,风险又大,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见军官面露怀疑,姓齐的胖子点头哈腰,唯恐他不信,指着自己的包袱和身后的牛车:“小人是来昆明从商的……” 军官敲了敲鞭子:“你不种田了,那手底下的佃户?” “这......也不瞒长官,说出来叫人笑话,小人之所以起了不种地的心思,一开始,也是因为乡下很难招到长工了。泥腿子们一个个都挤破头去工场里做工了......” 这也是他所知道的。在当下他们商会得势后,很是常见的,一个典型的弃农从商的小地主。 真不知道潇湘先生看中他什么,非要问一些一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马上的林黛玉听了军官的回禀,却长长地沉默。她掀起了斗笠下的纱布,露出了小半面容,望向那长长的队伍,盯着那个小地主。 军官一眼看去,被这名不虚传的美貌酥倒半晌,正感慨此次接送的任务实在没吃亏,便听她叹道:“如此......也罢了。” 那声音,万般复杂,千种滋味,却又有一丝释然。 军官听得一愣。却见这位名盖一时的才女,已经自己拿起缰绳,“驾”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又跟上了前边的队伍,马匹踏踏地走远了。 浙南。 台州府。 “闹官兵,闹官兵,官兵走了义军来。闹义军闹义军,义军走了联军来。” “小猢狲!否许乱唱!”联军的一个矮个子军官虎着脸揪住路边泥土堆里的小孩,龇牙咧嘴:“别以为嗯用土话,我就听否懂了。” 小孩哇地哭了,挣扎跑开。 黎青青在马上给了他一鞭子,不轻不重,带点警告地:“瞧你这点出息!也就会在孩子跟前逞威风。” 矮个子青年姓程,叫做三宗,祖籍台州府,父辈是临海人士。因行商举家迁居云南。 这次,联军因云南商会发兵配合有功,把台州府分配给了云南商会处理。 因台州府偏僻,又一向是过去的王朝流放犯人的地方,民风刁顽,兼之地形复杂,颇多山坳,号称过一个山头,换一种话音,急需一个翻译。 黎青青点将的时候,便特意点了这个生性惫懒胆小的程三宗,再三威逼利诱,他才跟着来了。 挨了一鞭子后,他摸摸鼻子,不敢做声,委委屈屈地躲到一边去了:“有什么好来的……七山二水一分田……又一向是穷的响叮当……” 一边另一个生得健壮的青年军官也面露不忿:“一路走来,这样的地方,除了临海等几个还可以一看,其他实在称不上繁华。尽是些小渔村。连商行,也没有几个,不过是挑担到处叫卖的小行脚商。有甚么可看?要什么没什么,建港口得费多大力气......难怪明明是浙江之地,江南商会竟然拱手让给我们。丁老贼也不和我们争,同意了让大统领来此……” 别说是手底下的儿郎们了,就是黎青青见了这一路荒滩野地,百业凋敝的,也一时心情低落。 忽然争论声止住了。几个军官面露羞涩憧憬之意,忙退到一旁,偷眼去觑。 马蹄声哒哒地,那边山清水秀处,伴随着吟哦声,来了另一匹马。马背上侧坐一个风流无匹的美人,正折了桃花枝在手里,笑吟吟地: “‘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这都还不算好地方,那么什么地方才算?” 又笑道:“久等了。七山二水一分田,一边是山,一边是海,山海佛国,名不虚传。李太白当年写‘龙阁凤阙不肯住’,我也算略略领悟了几分。贪图景色,一时住马端详,万莫见怪。” 黎青青道:“姐姐真是好雅兴,一派文人学士的名士风度。我却没有这心情,只待驻地去,一路走来,只觉周边荒凉,百姓民生凋敝。纵有好山好水,没有人气,没有人去欣赏,也不过是荒山野水而已。” 她正说的有些愤愤,有些无奈何,却忽然僵住了。 因为发上被簪了花,那是早春的桃花。 林黛玉笑道:“好了,簪花了。虽无月桂,桃花亦可。可差个锦袍玉带了。便是个‘簪花雁塔传’的当官人模样了。” “你别作弄我了。” 头上又遭了一击花枝轻拂的击打,林黛玉笑道:“哎哟,失手砸了个呆头鹅。青青莫怪。” 底下的军官都发笑,黎青青嗔怒:“笑什么!” 在黎青青发作前,林黛玉笑道:“如果不是此处七山二水一分田,农耕上贫瘠,而又在海边,朝廷为了防备穷苦百姓擅自出海,下令撤民禁海,导致此地凋敝已久。又哪里轮得到我们几个年轻人来这白手起家,建港口,兴海业?对你来说,这不正是大展宏图的好地方么?” 黎青青微微一愣,忽然反应了过来,她想起自己对父亲信誓旦旦,要自己亲手建一份基业,造一座属于她的港口,叫那些小瞧她的商会中人都长长眼。才自请来此。 对。不怕这地方穷。叫穷地方天翻地覆,看齐那繁华的广州,才显得她南洋女儿本色! 她便露出一对野性的小虎牙,对身后的军官们扬了扬马鞭,生气勃勃:“儿郎们,上前去吧!” 前边不远处,破旧的城墙下,曾经的台州府的知府,正恭恭敬敬地等着她。 等着这位年仅年仅十七的女子,成为一府之地的新建设者。
第91章 春寒(二) 台州府的滩涂上, 砖瓦源源不断地被送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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