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待用饭毕,残席撤下,兆利捧上茶来,窝在吴熳怀中的慕哥儿犹未入睡,欲闭不闭的眼睛似舍不得离开母亲,一直不错眼盯着,席间胤礽与猫儿多次想将他抱走也不依,吴熳亦不舍的很,便纵着他,又见他久久不入睡,只轻拍着他,照常与人说话。 正听着猫儿述说他们离去这一月有余家中发生的诸事,忍耐许久的小幺终是爆发出来,站起身一壁向着主位上的二人打恭,一壁抹泪大哭道他闯祸了,“要不是我将那狐妖装家来,钟大叔他们就不会死了!” 此言一出,堂上的猫儿兆利等俱红了眼,胤礽下颔紧绷,王官儿无言叹息,吴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懵懂茫然、伸手想要安慰小幺的慕哥儿,将人招至身旁,轻声同他道,“若照你的说法,那头一个有错的是慕哥儿,他若不去同那狐狸玩闹,你就不会发现那老翁是妖,亦不会捉他了,不是吗?” 小幺闻得这说法,立马摇头替慕哥儿分辩道,“不是的,慕哥儿还小,不知事,他不知那是妖怪,也不能分辨好坏,我不一样,呜呜……” 小幺愈发自责,吴熳却只追问,“那你就知道那狐狸会引来杀手吗?” 小幺流泪摇头,若是知道,他根本不会靠近那狐妖,也不会让慕哥儿靠近! 他是乞儿,从小不知见了多少被饿死、被打死之人,这几年又跟着师傅做过许多法事,他是不惧死亡的,但这次死的是他朝夕相处,会保护他、照顾他、带他玩闹吃喝的叔伯兄长,且是因着他引狼入室而死,小幺只觉万死难辞其咎,胸腔中自责与痛苦快将他憋炸了。 却闻大奶奶又道,“这就是了,既然你觉得慕哥儿不用为他不知事负责,你也是一样的,你亦不知那能轻松收了的狐妖会有后手,再者,你同你师父学本事,为的就是降妖驱邪,妖既在眼前,岂有不管之理,且那狐狸本就是冲着慕哥儿来的……” 小幺闻言一震,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都停了一瞬,嘴中喃喃,“冲着慕哥儿来的?” 吴熳点头,“你和慕哥儿若是没有先制住那狐狸,那狐狸便会抓走慕哥儿,以此来要挟大爷给他们龙气修炼,若慕哥儿被抓,我们不在身边,护院们依然会舍命相救,伤亡也许不可预计,但这一战无可避免,所以,你并未做错什么,也未闯祸,相反,我和大爷需感谢你救了慕哥儿。 又说此事,究其根本,错的是‘金砖’在怀却思虑不周,未护全你和慕哥儿的我们;亦是那觊觎龙珠却不愿正面与我们交涉,偏生出这歹意的狐妖。 知道吗?” 小幺似懂非懂,心内却只觉这是大奶奶在为他强辩,遂并不附和,只继续无声自责与哀伤。 王官儿见状亦无奈,徒弟终是年纪太小,心性未定,陡然经历身边人因己身亡故,难以走出来亦是难免的,只能慢慢引导,用时间来淡化,因接着大奶奶的话问徒弟道,“可为钟兄弟等做过法事、念过往生经?” 小幺点头,答装殓那日,他做了法事,亦念过一百二十遍往生经。 吴熳听着师徒二人的一问一答,心念一动,随即道,“那日的法事是小幺一人的心意,可否请王先生择日再替我夫妇及小儿做一场,以表心意。” 王官儿自是没有不应的,只觉得大奶奶这请求别有深意,果见她转头又请小幺道,“我听王先生说你已学过请神,我要烦你帮慕哥儿请一请地府判官,供上些好祭品,为钟护院等求个好胎。” 小幺听了,也顾不得悲伤了,胡乱抹了两把脸,忙问,“还可以如此吗?”那他也可以上供的,师父也给了他不少好东西的! 王官儿在一旁听得荒唐,小幺确实学过请神,但如何能请来地府判官?! 便是他也不行,但又见主家夫妻二人神色如常,又知这二人神通广大,暗忖想是已想好了应对之策,眼下带上小幺,不过是想叫小幺减轻些负罪感罢了,王官儿遂不言语,由着小幺向那二人兴奋告辞,拉他回院子挑拣供品,只临出院子时,遥遥向那夫妻二人拱了拱手。 翌日,胤礽去湖心邀了胡四相公来,一为南山翁之事,明群转述难免疏漏,他要听一听胡四相公的说法; 二就是小幺与护院之事。妻子知晓胡四相公与判官崔珏有交情,打算待做法事那日,无论小幺是否能请来崔珏,都请其来一趟,妻子欲用身上的功德换几个护院下辈子投个好胎。 胡四相公听完他的请求,当即请来了崔珏。 只崔珏一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似乎不欲与他们夫妻沾上关系,胤礽也不吝啬,崔珏用不了龙气,便渡了一团紫气给他,如今他修炼有成,对紫气依赖渐小,无所谓消耗。 只此举惊得崔珏身形不稳,儒雅正直面庞因着前头“不会徇私”的言论微微发红。 思忖许久,崔珏终是应了下来,只不过,“投胎之事自有生死簿定论,吾断是不能改的,不过,吾可将尊夫人献出的功德分派给这些鬼魂,有了功德庇佑,即便这些人出身不显,也能在人生重要抉择之时作出正确之选,一生平安顺遂。” 胤礽听了,默然点头,如此已很好了,这些护院护主而死,亲人厚恤、身后投胎,他与妻子已做到了能做之极致,只余生者长哀,无能为力。 这日,崔珏照着与胤礽的约定,同小幺演了一出戏。 走时,带走了吴熳献出的大把功德及王官儿赠给小幺的五枚鱼妖丹。 几人望着肉眼可见开怀不少的小幺,皆松了口气,此事便算了了。 只吴熳拍了几巴掌世事不知的慕哥儿的小屁股,对比自责不已的小幺,这小小人可是太便宜了! 胤礽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既记忆力好得能认出那许久不见的南山翁,那启蒙便可提上日程,不见荣府那凤凰蛋都能在三四岁时有数千字在腹内,想星官转世定是会比那甚侍者转世强,于是乎,慕哥儿年仅两岁,便开启了苦学生涯。 而胤礽口中的“凤凰蛋”,此时正在都中大出风头。
第一百四十五回 却说镇魇义忠亲王的“邪术士”南山翁被擒获并囚于清虚观的消息传出, 都中哗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自是义忠亲王一脉,尤属义忠亲王庶长子承熙郡王最甚。 盖因义忠亲王为储君时, 其为皇长孙,极为受宠, 风头无两,平反后, 虽有上皇垂怜, 但父亲昔日旧属非死即贬,其余愿如从前那般追捧亲王府者,寥寥无几, 更别提重臣勋贵之家, 这其中落差,叫人酸恼,又心有不甘。 如今, 南山翁归案, 只要吐出罪魁祸首, 义忠亲王之罪便可完全洗清, 上皇与当今亦会再加恩, 虽比不得曾经, 却绝不会如现下这般, 门庭冷落,人人避如蛇蝎, 再无风光崛起之日。 只结果并不如他意。 据承熙郡王私下打探消息, 清虚观自南山翁入内之日起, 妄图劫狱的死士便没断过,那清修之地已是血气冲天, 锦衣府审讯亦不顺畅,陷入僵局,那起子番役甚至另辟蹊径,寻起了异人方士协助,都中钦天监动作亦不小。 承熙郡王闻讯焦心不已,在弟妹入府请安,陪同父亲说话时,亦频频走神,引人侧目。 义忠亲王似知道他暗地里动作,在他们告退之时,意有所指训戒了一句,“安生度日。” 承熙郡王斗胆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变得浑浊的双眼,嘴里称是,心却不甘:父王老了,雄心不再,他却不屑一辈子只是普通宗室,窝囊度日。 遂在退出正堂后,留下六弟与六妹夫妇说话。 薛宝钗与冯剑英莫名对视一眼,随即别脸分开,二人皆未想到大伯子/大舅哥竟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是否灵验? “......听闻那玉是生而带来,背面镌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福祸’等篆文,六弟妹家中与贾家乃姻亲,又曾在荣国府小住过几年,不知可曾亲眼见过,传言可为真?”承熙郡王目光灼灼问薛宝钗道。 薛宝钗不知承熙郡王目的,心内忐忑,一惧大伯子查到当年母亲与姨娘谋划“金玉良姻”之事,二则知道皇家对这种事儿的忌讳,面上却不显,只带笑回道,“二者确为真,但灵验与否,却是不曾见过的,也未听说过。” 冯剑英回答亦无大异,“我曾与兄长赴过宁国府贾珍之约,恰逢贾宝玉与宴,得把玩过那玉一回,玉质上乘,属珍品,字也确有,贾家上下亦将那玉当作贾宝玉的命根子,宝贝得很,除此之外,倒没瞧出有甚稀罕之处。” 承熙郡王听毕,不免失望,原以为贾府亲近之家能得些不一样的消息。 “兄长平白问那玉做甚么?”乐昌郡主不解。 她亦是听过荣国府这“祥瑞”之事,不过只当后宅妇人手段,眼下长兄煞有其事一问,她犹疑了。 承熙郡王未刻意隐瞒,也未和盘托出,只简单解释道:“清虚观审讯需能人异士,底下人随口提起过这桩异事,我也不过白问问,灵验最好,可助父王早日洗刷冤屈,无用,便只能干等了。”话毕,假意长叹一口气。 乐昌郡主与卓善辅国公却是眼前一亮,为父王平反之事何等重要,遂向薛宝钗及冯剑英事无巨细询问起来。 不过,并无所获。 那通灵宝玉确实未显过神通,姐弟二人只得携着伴侣跟兄长告别,悻悻离去。 四人方出府门,便有人将此番谈话一一报给了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白发苍颜,满身暮气,叹息一声。 许久后,方命令下跪之人道:“待老大折腾完此事后,你将剩余之人拢拢,分批送往关外,明昌那里虽苦,也好过跟着这庸才白白填命。” “主子......”地上之人哽咽,他们若都撤走了,主子就真无人可用了。 义忠亲王挥挥手,“走吧,承平盛世,何苦折腾。” 他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大限在即,便是耗费心力争到了又如何,后继无人,守不住的...... 罢了。 又说承熙郡王在自家人这里未得到有用讯息,一时竟寻不到法力高强之士,便将注意力转回贾宝玉身上,私下使人去都外玄真观寻宁国府贾敬,自忖此人曾是义忠亲王的心腹,必定愿助旧主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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