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州嘴角挂笑,满眼兴致望向贾宝玉,这可就有趣了。 渺渺真人与茫茫大士见神瑛之困已解,便想离去,不想韩玉州却不放人,收起笑,闲闲道:“二位被征召了。” 一月前,钦天监并僧录司、道录司下令征召各州府县下属各司能人异士,此二人不应征召令来也就罢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岂料竟会冒头为贾宝玉出头,那就怪不了人,若不想惹上官司,必须等此案了结了再走! 韩玉州又道,“二位法力高深,悄无声息走了,本官也拦不住,但贾二爷、荣国府贾家,本官还是能拿捏一二。” 话毕,也不理二人反应,带着磁坛及其他人撤出了贾宝玉的院子。 而被忽略已久的南山翁,只觉倏尔便置身业火之中,寸寸肌革都燃起火苗,几欲被燃烬,此可比磁坛的炼化之能、神像前的神光普照痛苦千万倍,且磁坛炼化速度变快了,南山翁只觉自身修为正在快速消散,下肢亦在炼化! 正值其在痛苦之中不断思忖如何自保时,却被带离了那炼狱。 只刚得休憩片刻,便闻坛外小儿问,“如何,南翁可愿招了?” 南山翁暗恨那莫名出现的一僧一道平白坏他计划! 韩玉州不闻老狐妖回答,便同谢鲸笑道,“看来还得送去陪陪那贾二爷。” “别!”南山翁低头瞧了瞧已化去半截的下肢,咬牙阻止道。 而后,耽搁了一月有余的审讯终于开始。 又说净室内,茗烟李贵等终于被放进来,见贾宝玉瘫软不醒,室内狼藉,只余那老大夫摸脉开方,一僧一道二个邋遢人无奈静立,皆为贾宝玉抱屈,大哭大嚷起来,“二爷受苦了,回去定让娘娘治他们的罪!” 贾宝玉夜间方才迷迷糊糊醒来,忽见茗烟等亲近人守着他,眼睛还肿得跟核桃似的,亦是没忍住委屈,大哭起来,因有人纵着哄着,遂一把将胸前的通灵宝玉扯下摔到地上,“又是为的这劳什子!” 这一回,心里是真真切切恨上了,等茗烟捡起那石头又摔、捡起又摔,直闹腾了半个晚上,还不叫将那石头掖在床上睡。 才被洗去粉渍脂痕的补天石亦多有委屈,不能同贾宝玉诉说,只得去寻那一僧一道,质问道:“白日里,二位大师言神瑛带我见识了一番风流富贵,我今日当偿还他这一场恩债,助他一份前程,可他却如此待我!” 原来,白日里这僧道二人不愿沾染世俗朝廷之重因重果,才出手净化了被声色所迷的补天石,并忽悠它收拾那狐妖,帮助贾宝玉。 眼下见补天石委屈,二人心虚又负疚,忙忙安慰,并承诺次日会告诫神瑛它之重要性,方才将石头哄住。 却说清虚观有一僧一道及通灵宝玉坐镇,审讯之事事半功倍。虽南山翁也有耍心眼不老实的时候,但韩玉州将它送去贾宝玉身边待了几回,将这一人一狐都折腾得死去活来,也就老实了。 贾宝玉滞留清虚观的第三日,劫狱之事再次发生,此次声势之大碾压前一月之数,想来是南山翁手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它处境不好,竟是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双方因死伤惨重。 这一日后,朝中亦有大动作。 消息灵通者如承熙郡王,得知皇帝私下分派钦差出京,便知贾宝玉起到作用了,一味拊掌高乐,心底对那通灵宝玉也起了些心思;消息闭塞如荣宁二府等,在忠慎亲王府被锦衣府围困时,也知晓了。 贾赦自贾宝玉离去之日便一病不起,得了这消息,又气晕过去,暗自仰天大啸:谁承望,他脖颈上这铡刀竟是亲侄子亲手架上去的! 贾母也因那日出了汗又吹了风病倒了,对外却只敢道是贾宝玉出息了,她兴过头,年纪大没承受住,太医也不敢请,只寻民间大夫开了几剂药应付着,又因日夜提心吊胆,生恐灭门之祸降临,病得愈发严重。 眼见母子二人日渐憔悴却言不开口,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等便觉必是大事,心内俱忐忑,再加之贾宝玉一去便没了消息,更是不安。 贾琏本欲外出打探消息,却被多年不管事的贾敬派人堵了回来,除嘱咐他紧闭府门,不许到处串联打听消息外,还留了句“未到生死存亡之际”的莫名话语。 好在贾母听了这话,心宽许多,少少能进些粥水,到底扛住了。 此后一月,都中朱门大户家家闭门,不时便听说有获罪下狱的,四王八公中有三家遭了殃,贾珍心也慌,无奈贾敬遣人看住了他,不许他外出,故只能到荣府打听消息,没想到一向稳重的老祖宗比他还慌,贾珍恍惚猜到些内情,吓得回府闭门,再不敢出。 一月后,都外犯官及其家眷亦陆续押解入京,贾宝玉方被护送归家。 贾家上下见他瘦得脱了相,未及说话就嚎啕大哭起来,便知道在外吃苦受委屈了,一家子父母兄嫂姐妹亦跟着泣哭,丫鬟仆人们也都抹起眼泪。 不过,“苦后回甘”。 忠慎亲王被定谋反、抄家圈禁后,贾宝玉参与审讯有功的消息四散传开,有人喜欢有人恨。 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帝重赏,除去大量财物玩器及贾母的补身药材,还赐下一个龙禁卫名额,贾宝玉年满十六即可上任。 这可与蠲来的那等不同,入了当今青眼,日常在御前行走,一旦立功或得赏,便可往武官路子上走,且同僚或是青年才俊或为高官贵戚之子,将来人脉不愁,除去贾政略惋惜贾宝玉不能科举出仕外,真是色色令人满意。 贾宝玉出息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贾母,精气神回来了,病自然好得快了。而贾赦见贾宝玉得赏,自身迟迟没事,暗自侥幸:许是锦衣府并未查到他之事?遂亦振奋起来,病气去了大半。 而贾宝玉在长辈、姊妹、丫鬟们的安抚下,渐次忘却了那一日差点儿窒息而亡的恐惧及这一月来的高压威吓,尤其往日对他非打即骂的父亲竟也慈爱起来,不再追着他读书写字,因而渐渐安乐起来。 身子养好后,父亲居然催促他外出交友赴会,加之近来宴会竟也色色合他心意,不再是那些吵闹的戏酒、低俗的淫。乐,多是诗会、文会、赏花会,才子佳人、风流文雅,贾宝玉再欢喜高乐不过。 只他不知,此都是外头那些人专门迎合他的喜好弄出来的。 这一等人乃因他自南山翁一案入了皇帝眼,特来结交、示好;另一等是听闻他之“破案才名”,慕名而来; 还有一等则是专来酬谢的,南山翁一案,北静王遗党、忠慎亲王一系等多名官员被问罪,朝堂中空出不少官位,虽有皇帝心腹,却不满额,因此升迁的不在少数,不少人家记了恩,便命家中次子幼子等与会,赠些谢礼。 不想,这等官家子弟见了这“大功臣”,不免有些失望,贾宝玉生得灵秀、性情温和,有几分诗才却不通时政,闻人打听立功之事,每每避而不谈,除去保密之名,竟有些心虚及恐惧,问得深了,还寻借口遁逃,让人不由疑惑这“功臣”之名到底属不属实。 由此,便有些“名不符实”的名声传出,越是如此,越有人求证,贾宝玉每每被人问得忆起那日将死之时的恐惧,渐渐地不爱出门了。 因得不到证实,流言便也越演越烈,直至一日圣旨下,提贾赦质审后,达到高。潮。 原平安州节度使李敏达获罪后供述,他与贾赦内外勾结,多次包揽词讼、卖官鬻爵,贾赦因被封存家产,下狱质审。 贾赦虽未定罪,但李敏达由南山翁一案下狱,贾赦又由李敏达牵出,一时间,贾宝玉踩着伯父上位的流言甚嚣尘上。 贾宝玉声名遂两极分化。 荣国府中亦如此,即便有贾母、王夫人,也弹压不住,邢夫人及身边伺候的诸如王善宝家的、贾赦的姬妾丫鬟等,日日在东院不避讳地叫骂,每当贾母将邢夫人叫去训斥一顿,便消停会子,过后又继续,两房伺候之人更因此事别了不少苗头,闹得府中鸡犬不宁。 贾宝玉、贾琏、探春、迎春等姊妹间也生了嫌隙,迎春更是日日落泪,见了贾宝玉也不大理了,贾宝玉见此又羞又愧,门也不出了,只呆呆傻傻地念叨着往日姐妹和乐的场景,念叨着离开多时的林妹妹和云妹妹。 贾琏坐在房前的石矶上,茫然失措。 贾敬只许他打点父亲狱中吃住,不准寻人打听或求情,老太太和太太亦不入宫求见娘娘,他便只能白捱日子,等着“铡刀”落下。 贾琏不知坐了多久,忽觉身边多了个人,原是王熙凤,只听她道,“二爷,我越想越觉着老太太不对劲儿!你想想那日她说的话……” ——混账行子,你祖宗、老子留给你的钱不够花吗?揽这些烂事儿,去挣那些个昧良心的钱!就为这几个钱,贾家几辈子的英名都叫你给毁了! “勾结外官、包揽词讼,往说轻了是结党营私,往重了说,那可是意图谋逆的大罪,尤其平安州节度使在外掌兵,这可是大忌,可老太太却一直指着钱说话……” 其中或许有替大老爷辩驳之意,但说句不孝的话,王熙凤觉着老太太那日好似并不着急,甚至还有些欢喜。 她悄声同贾琏一说,贾琏依旧沉默,不知听进去没有。 说起贾母,她确实高兴。 昔年,荣国公贾代善对李敏达有提携举荐之恩,因而当年李敏达发现贾赦参与平安州屯兵之事后,迅速出手帮他扫了尾,作为回报,贾赦用印鉴帮李敏达平过几回事,又给李家子弟及李敏达亲信写过举荐信,如此有来有往,两人便联系起来,这才有了后来的一桩桩包揽词讼及卖官鬻爵之事。 这些年,贾赦避居东院不管事,贾母常常忧心终有事发之日会祸及满门,而今却只定了包揽词讼、卖官鬻爵等罪名,与谋反相比,这些算得了甚么! 她不管是皇上没查到,还是看在娘娘有孕,亦或者宝玉立功的份儿上不追究,只要荣国府还在,大儿子定罪也就定了,所以,那日她才会那般高兴,那般提醒贾赦:咬死了为钱才行错路,绝无谋反之事。 贾赦在狱中亦发现当今并不追究此事,因而主动认罪,只他在狱中日子并不好过,忠慎亲王谋反牵连了太多人,获罪之人皆以为拜贾宝玉所赐,也不管他这个大伯是不是因侄子进来的,狱卒一错眼,便会捱一顿毒打,贾琏打点的吃食日常被掀翻,被褥亦常常被打湿,可谓是饥寒交迫,着实受了一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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