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正是大卫格外钟爱押沙龙的原因——以及神不可能选择押沙龙的原因。埃斐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不可控、也不可测,同时还非常危险。所罗门在这一点上时常能与神达成共情,因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他能用眼睛看到的,唯独埃斐除外,她时常能唤醒他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 押沙龙在这一点上和她很像……因为他的命运和埃斐紧密相连,所罗门也无法准确观测他的命运,但他几乎可以预见,日后神必然会找到一个机会将他除掉。 “确实,毕竟你是雅威的孩子。”大卫说,“我知道自己从不是它心中最理想的王。我无法摆脱对尘世的眷恋,我喜欢和别人产生感情上的联系,甚至没有这种东西我就活不下去——于是你诞生了,一个完美的、神明的人间代行者。没有私人感情,只有客观的判断,只做正确的事情,雅威理想中完美无缺的王。” 这显然不是称赞,但所罗门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不过,我很怀疑它理想中的人是否存在。”对方话锋一转,“它需要一个没有自己想法,恒久不变,也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的存在……说白了,它要的是一个人形的空瓶,用来承载它的意志,但人心往往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事物——这点无需我多说。埃斐曾告诫我,即使是这世上性格最温顺,身份最卑微的人,内心深处也藏有自己的欲望,所以不能奢望他们会完全按照你安排的剧本去做。你呢?你对这句话是怎么想的,所罗门?” “你有了危险的念头。”所罗门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说话的人并非他本人,“你已身在局中,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入命运的深渊。无论你有何想法,都不该付诸实践。当恶念在你的口中融化,毒将流入你的肺腑,你将明白自己未来的痛苦,正是源于此刻,你妄图更改命运的念头。” “您说得很对。”大卫明显知道现在是谁在说话,语气中的轻浮感也收敛了不少,“但一切已经来不及啦,我知道这痛苦的源头比此刻更早,如果您不想让我参与这一切,当初就不该让我念出她的名字……她曾跟我说过,人类是一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族群,我想把机会赌在这种可能性上。” “你自己就在命运的锦织里,又如何能改变命运呢?连你如今脑海中浮现的念头,也在我的预料之内。你试图帮助她的手,将把她推入深渊。”他说,“以后你会为此而后悔的。” “可如果不做些什么,现在我就会开始后悔。” 所罗门听见了神的叹息,随后它的意志就从他身上脱离,仿佛随着那声叹息消弭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王,我到了。” “是嘛,时间掐得刚好。”大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进来吧,乌利亚。” 所罗门知道大卫先前传唤了乌利亚,但不是很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只看见自己被对方带离了以色列t ,然后命运的轨迹便看不分明了——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和埃斐有关,这种推测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乌利亚推开了门,步伐缓慢,但很稳健,和一般的雇佣兵不同,他身上有一种正规军人的气质,不苟言笑,身上流露出一股领导者的威严,哪怕失去了一条手臂也未削弱分毫。由于是赫梯人,他的身形也比一般人更高,但在微笑着的大卫面前,即使是乌利亚也难以有上位者的气势,这也是所罗门少数会感觉自己还有需要向父亲学习的地方。 他恭敬地向大卫行礼、问候,但言辞中透露出冷漠。 自从得知大卫为了拔示巴将他派遣去战场最危险的地方,并且指望他死在那里之后,乌利亚对大卫就只保持着最浅薄的忠诚。如今他退居二线,负责管理和训练以色列的新兵,只是为了向埃斐——这个国家的宰相尽忠,如今埃斐离开了以色列,他显然也心生倦怠,有了想要离开宫廷的想法。 “我知道埃斐走了,你便不想在我面前多待一秒。”大卫很直白地开口道,“但在你离开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你。” “恐怕我无法承担如此重任。”乌利亚说,“如您所见,我既不年轻,还没了一条胳膊,早已是一条虚弱的老狗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埃斐去了哪儿呢?”大卫鼓舞般地说道,“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想要改变想法的冲动?” 乌利亚沉默了很久,最终以一种隐忍的态度回答:“老狗也有几颗牙齿,或许还能为王效劳。” “我真是爱死你了,乌利亚。如果你的胸脯再大一点,现在我就该跳起来吻你了。”大卫似乎以看他强忍恶心的表情为乐,发出了愉快的笑声,“放心,不是什么很难的事,看到这个小鬼了吗?” 乌利亚顺着大卫的手势看向他,并微微颔首:“您好,所罗门殿下。” 所罗门正要回答,就被大卫打断了:“错了,这孩子叫耶底底亚。” “我不至于糊涂到连王子的脸都认不出来,王。”乌利亚悄然叹息,“但您这么说,想必也有自己的理由。如果这个称谓和您接下来要说的'重要的任务'有关,就请您直说吧,我担心耽搁久了,会很难追上猊下的步伐。” “我喜欢你的直截了当,乌利亚。”大卫朝他眨了眨眼睛,“真的不要来一个吻别再走吗?” 乌利亚的表情难看极了:“请您别再戏弄我了,王。” “好吧,乌利亚,感谢你的不解风情,让我找到了一个不吻你的理由。”大卫说,“这个任务很简单,只要你要带着这个小鬼一起去找埃斐就行了。” 这一次,不仅是乌利亚露出了愕然的表情,连所罗门都失手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陶杯没有碎,但水洒了一地,有些还溅到了大卫身上,后者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要见你失态一次可真不容易。” “……希望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耶底底亚。”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受神眷顾而起的名字在对方口中听起来很畸形,“冷静一点,卑微的社会公器,你应该被用来盛放神明深思熟虑的果实①,而不是因为摔了一个陶杯而惊慌失措。” 所罗门皱起眉头:“这听起来不像是安慰……” “你的感觉没错。”大卫放声大笑,“不过你最好快点适应起来,因为以后你只会听得更多。”
第136章 就这样,十岁的所罗门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丢给了一个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回以色列的赫梯人。 虽然这件事是下午敲定的,但直到入夜他们才走,多半是因为大卫不想忍受拔示巴神经质的哭泣和老猫般的尖叫。所罗门本能地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神对此没有表示反对——以眼下的情况来看, 这几乎是一种默许了,他便也没有违抗大卫的决定。 虽然已经辞去职位,但乌利亚对他仍保持着臣子对王室的尊重,还特意准备了一个适合双人骑行的马鞍……尽管如此,当所罗门坐着马经过一路商队时,仍感觉自己同隔壁毛驴背上的那袋谷物没什么两样,已经或即将被别人卖掉,唯一的区别是他直坐着,那袋谷物横卧着。 经过几天的折腾后, 他们终于进入了迦南人的地界,但没有直接去提尔, 而是去了西顿。 这种行经路线是大卫嘱咐的,从所罗门的角度而言,其实不是很理解大卫为何笃定了对方会出现在西顿,毕竟提尔与以色列在贸易上的往来更亲密,但从结果来看,他无疑是正确的,乌利亚带着他成功在驿站遇到了埃斐——她居然还带着塔玛,那位受到伤害的年轻公主。 这一幕显然超过了所罗门,甚至是乌利亚的预料,同时也让整件事充满了诡异的戏剧性:一个没了一条胳膊的男人带着以色列王子,遇见了一个流浪的带着以色列公主的女人。 埃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脸上流露出讶异之色, 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无奈:“我很想把这当成一种巧合……但显然并非如此,是大卫让你来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调,她的神情中却没有半分疑惑。 “是的,猊下。”乌利亚摘下帽檐,露出了晒得黝黑的面庞,他神态谦卑又诚恳,以至于之前他对待以色列王室的那一丁点尊敬显得很廉价,“这位是……想来您也认识他,大卫王让我带他一同来见您。” 她的目光滑落到他身上:“我确实认识。” 他不安的源头来了——所罗门感觉内心一阵颤栗,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因为背脊上冰冷的汗水——但无论如何,至少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您可以称呼我为耶底底亚。” “耶底底亚……”她缓慢地念了一遍,不像是在熟悉这个名字,更像是在品味它背后的涵义,“在你被送来之前,你父亲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了'再见'。” “……除了再见之外呢?” 所罗门摇了摇头,于是以色列前任宰相脸上的无奈更加深刻了:“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的时候,他总是能做出一些更加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很遗憾,小殿下,想必你也明白,当你父亲开始认真发疯的时候,往往也是最难让他回心转意的时候。” 乌利亚对于这一点很是赞同:“那位王总是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展现出令人吃惊的韧性。” 所罗门其实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困扰,但没有展现出来,而是像一个内向、体贴的乖孩子那样面露微笑:“没关系,只要我能跟着您就好了。” “那位王还托我给您这个。”乌利亚将一个羊皮制的钱袋递给她,“里面有49锡克尔。” 闻言,埃斐的表情变得很微妙——这不是一笔小数额,十多年前,大卫用50锡克尔在摩利亚山上买了一座打谷场和几头牛。他将牛宰杀用作燔祭献与神明,若一切顺利,他所预想的圣城耶路撒冷也将建立在那里。 大卫为了建造上帝之所用了50锡克尔,便不能为别人花费超过这个数额的钱,防止有人在王心中僭越神的位置,但他给了埃斐49锡克尔,这已经是他所能给她的一切了。 “猊下?”小女孩——也就是他的姐姐塔玛胆怯地躲在埃斐身后,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了的小鸟,“他、他们是您认识的人吗?” “好久不见,塔玛姐姐。”所罗门说,“或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弟弟……之一,你可以叫我耶底底亚。” 然而塔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这倒也不奇怪,大卫有十几名妻子和几十个孩子,不可能全都彼此熟识。如果不是暗嫩搞出来的事,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无需害怕,塔玛,耶底底亚确实是你的弟弟。”埃斐说,“这位是乌利亚,我曾经的部下,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接下来他们会与我们同行,和他们打个招呼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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