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敬声当他默认了,抓起一把土坷垃往水里砸。溅一身水,霍去病气得光着脚上岸收拾他。阿奴叫住霍去病,跟公孙敬声解释:“脾气大的马强壮。你想想它要是瘦骨嶙峋,谁都敢给他它一下,它敢尥蹶子吗?” “好有道理啊。”公孙敬声放心地回马厩。 霍去病回到水里:“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不说他能烦你到未时。”阿奴说完继续帮骑兵刷马。 干净的河边多了几千匹马,清澈的河水变得很浑浊,幸好这是活水,等到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马上岸,河水又干净了。 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霍去病和阿奴也没记着回去。二人晾干脚穿上鞋,在河边桑树下坐下。 霍去病看到地上有许多洞洞:“阿奴,这不是蚯蚓洞吧?” “知了啊。小时候郎君陪我们去山边抓知了,然后油炸或烤着吃,忘了?” 几年没吃过知了猴了,霍去病一时没想起来:“如今晚上还有?” “河边树少也小,没几个。过几年树多了长大了就好找了。”阿奴说完,面前多个毛毛虫。阿奴拉着霍去病起来。 霍去病看着河边成群结队的马,不禁感慨:“都是我的多好啊。” 阿奴顺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袭击匈奴那天晚上,韩兄确实把匈奴马圈打开了,还往里扔了许多火把,马受惊,跑的哪儿都是,你说有没有可能——”指着西边的山。 霍去病摇头:“匈奴没派人追我们,肯定回去统计损失去了。何况老马识途。” 阿奴颇为可惜:“难怪没见过一匹野马。” 霍去病朝马厩方向看一下。阿奴随他前往马厩,果然公孙敬声还在马厩。他也不嫌热,左手一把干草右手一把鲜苜蓿,正挨个逗小马驹。 阿奴过去问:“选中了吗?” 公孙敬声点点头,看向最角落的那匹:“不合群,还不给我面子。跟表兄一样欠——” 霍去病朝他屁股上一脚,公孙敬声禁不住往前趔趄,气得扔下草要跟他决斗。 小崽子打架没章法,抓掐挠咬什么都敢。霍去病慌忙往家跑。 卫长君到家门口,正好同他霍去病迎头碰上。卫长君叹气:“不累吗?” 兄弟二人停了下来。 卫长君:“秋收前叫我看见你们再闹,秋收后不送你们回长安,我亲自给你俩改姓卫。” 表兄弟二人想改姓卫,卫长君不许。卫长君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说明真生气了。 不缺聪慧的二人一直安分到秋收结束。 秋收过后表兄弟二人也没敢闹,盖因卫长君很忙。 卫长君叫嘟嘟买十来副犁和把,又叫人入关拉十来副,同去年的犁和耙一起移到地里,然后人马歇犁和耙不歇,一天能犁好耙好两三百亩。 除了偶尔去地里看一下,卫长君还得查看女人们晾晒的玉米棒子,以免没晒干,堆到一起发霉。期间还得应付随通粮来的商户。 商户来买葡萄酒,卫长君向他们推荐了西瓜酱和秋收前做的楮皮纸。卫长君卖纸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要告诉边城儿女,除了关中的竹纸,关外还有楮皮纸。 对于边城商户而言,从朔方买纸远比去关中合算。结果就导致楮皮纸比葡萄酒受欢迎。卫长君做纸留着用,所以不论商户们怎么劝他也只卖一车。卫长君也告诉他们,明年开春种楮树,等到初夏楮树枝长出来,他会叫人继续做。 商户们买到酒又意外得了纸,满意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韩嫣同卫长君一起送他们,看着他们走很远了还交头接耳聊个不停,“这里要是有盐就更好了。” 嘟嘟跑出来,[我怎么没想到呢。] 卫长君愣了愣,[这里有盐?] [两千年前跟两千年后地貌不一样,我没法给你确切数据,但你可以写信给刘彻,卫青入草原的时候叫他留意盐湖。关东来的贫民都会伺候土地,懂得晒粮食,你叫他们盯着,跟韩嫣骑马出去看看。] 卫长君佯装恍然明白:“我怎么没想到盐。” 韩嫣吓了一跳,看到他一脸的惊喜:“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说不定这里真有。匈奴不可能年年入关买盐吧?” 韩嫣摇头:“冬季长,他们得储盐。边城没有盐井,大批大批的盐不好买,那他们——”看向卫长君。卫长君替他说:“草原上有盐。” 韩嫣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牵马。” “等等,先禀告陛下。” 韩嫣回屋写奏章,提醒远在长安的天子草原上可能有盐。 翌日,韩嫣带百人往北去。 最初韩嫣想往东,卫长君问赵破奴有没有喝过咸水。赵破奴确定没有。他从东北方来,那东北方不可能有盐湖。 此时匈奴还忙着往冬季牧场迁徙,韩嫣和卫长君没敢太深入,怕遇上匈奴主力。他们往北一百里停下歇一歇,接着往西一百里。像是沿着朔方旧城墙往外画一个百里的方形。 一行人回来太阳快落山了也没找到盐湖。嘟嘟一直在卫长君肩上帮他盯着也没看到。翌日,嘟嘟建议往西北斜行百里。 韩嫣不赞同:“我们再往东一百里看一下。” “往东百里到五原郡了。”卫长君提醒他,“找到了也是替别人找的。” 刘彻不可能叫他当两郡太守。韩嫣和卫长君一边慢慢往西北方向去一边问:“你猜陛下会命谁为五原郡太守?” 卫长君猜不出。 他认识的人一半是刘彻的刀,他不可能把“刀”放太远。 “我只能确定不是一贯主和的那些人。”卫长君想想,“也不可能贪如主父偃。你认为呢?” 韩嫣离开朝堂时朝中多主和。卫长君这么一说,韩嫣只能摇头:“我认识的那些人,除了死了退了的几乎都是主和的。” 卫长君夹紧马腹:“先不管他。今日往西北还没有,改日以朔方为中心,我带人往东十里,你带人往西十里,再往北,像犁地一样,我不信找不到盐湖。”
第179章 毛遂自荐 你也就仗着霍去病不在家敢…… 皇天不负有心人。 盐湖还真叫卫长君找到了。卫长君一度希望没找到——直线距离离朔方城得有一百五十里, 还是在朔方北边。 朔方的春天和秋天很是短暂,两季加一起顶多一个月。冬天雪有三尺厚没法挖,春暖花开道路好走, 匈奴迁过来了。 韩嫣提议趁着晴天过去。卫长君想到刘彻素来多疑, 犹豫再三叫韩嫣先上奏长安。韩嫣疑惑不解地问他:“上奏肯定得上奏, 可也不耽误我们挖啊。” 卫长君真想回他一句,你懂什么。 刘彻最会用“刀”。他削藩用了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 把主父偃推到前面。酷吏不畏强权,王侯将相谁的罪都敢定, 世人却只知道骂廷尉,忘了廷尉不得皇帝看中怎么可能坐稳。张汤有望接任廷尉便是因为他是一把好刀。 盐乃税收大头, 军队离不开铁, 而今谁封地的矿归谁, 谁买到矿谁可以挖,挖多挖少朝廷压根不清楚, 刘彻能忍吗。如今未收为朝廷专卖,那是他等着另一把好刀桑弘羊成长起来提出“盐铁专卖”。 现下他们发现刘彻最在意的“盐铁”当中的盐, 却不等他派兵接手, 刘彻肯定得在心里给他们记上一笔。 卫长君:“盐湖所在地不属于朔方, 也不属五原,算是匈奴和大汉中间门地。若无意外,长安百官会上奏恭维我们。但凡有人受伤或跌入湖中丢了性命, 以往厌恶你和嫉妒卫家的人的唾沫能淹死我们。再说了,你身为太守, 挖到盐卖了钱敢自己昧下吗?到头来还得上缴国库。” 韩嫣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何时变得这么小心谨慎?” 卫长君:“我以前是不谨慎,可你也想想以前什么情况。我弟中大夫,我妹卫夫人, 在长安贵人当中排不上号。刘陵都敢戏弄我。如今谁敢?陛下最疼的弟弟见着我也得恭恭敬敬道一声大公子。馆陶大长公主以前敢弄死我,现在她敢吗?” 韩嫣下意识摇头。 卫长君继续说:“所以树大招风。你不动,有人都想给你两脚。何况你动了。” 韩嫣不禁问:“我以前要跟你一样谨小慎微,是不是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 “除非再活一辈子,还得有今生记忆,否则不可能。我打一出生就是奴隶,不想死只能小心。就是这样还差点被馆陶的人弄死。你先祖虽然没法跟萧何张良相提并论,可你打小衣食无忧,十来岁就到陛下身边,都无需看陛下脸色行事,你知道什么叫小心谨慎吗?” 韩嫣心虚的低下头,他好像至今也没学会小心谨慎。 “给陛下写信去。”卫长君朝家的方向看一眼。 二人担心那些小的听到了胡思乱想,便顶着冷冷的北风在路口聊这事。 韩嫣拢一下身上斗篷:“我们何时搬去城里?” 初到朔方时,旧城墙是一片还没有公孙敬声高的土堆。这两年在此的匠人也罢,贫民也好,得空就帮忙拉土,众人齐心协力,旧时城墙已有三丈高一丈宽。从西北山脚下绵延至东北,得有十几里了。 以防匈奴撞开门闯进来就进城,卫长君叫韩嫣把门往东修,离朔方城有五里,离卫长君如今的家近八里。要是匈奴从城门进,在城外反而好躲藏——往地里一钻,匈奴就不好找了。不过卫长君深知匈奴不敢往这边来,那他就更没必要搬了。 “我待几年就走了还搬什么?倒是你,要不要来年开春就帮你把太守府修起来,等我走的时候你搬过去?” 于公于私韩嫣都不希望卫长君过早回长安:“你到长安也是种地,在哪儿种不是种?” “韩兄,你拿着朝廷俸禄,我贴钱帮陛下安置贫民。朔方城立,你名留青史。我呢?司马谈或许给我记一笔,那也是卫皇后和长平侯兄长卫长君。” 韩嫣失笑道:“不至于。” 嘟嘟出来,[司马迁父亲?我以为太史令已经是司马迁了。] [司马迁兴许还没去病大,跟敬声年龄相仿。] [那等他当太史令的时候霍去病已经不在了?他怎么知道卫青和霍去病那些事?以他和李家的关系,他不可能亲自问卫家人或卫家姻亲。] [如今城中又有几个清楚的?就是卫家人说实话,他也不见得信。] [亏得我以为这时期的史官很公正。] [是人就有私心喜好。何况他乃世家子,卫家乃奴隶,他生活圈子天然看不上低贱的奴隶,只说他们媚上对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韩嫣见卫长君沉默不语:“真这么想的?” 卫长君楞了一下:“什么?” “也想名留青史?” 卫长君摇头:“我在乎那些?” “那你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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