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因见左右无人,方悄悄着道: “我原也不知道。偏前儿柳湘莲请我们吃酒,我虽不吃,倒也要领他的情,因此过去凑了一回热闹。谁知他们竟颇有兴致,直从下晌吃到晚饭,犹自不歇停,我见着实在有些不堪,便劝了各人,又着人扶出去,使小厮他们送回。 这也是常有的事,并不出奇。偏偏我扶着柳湘莲往厢房睡下,又着人取解酒茶的时候,他却说了一桩事来——那夏金桂竟似瞧中了薛蝌,如今正是两厢里拉扯不休呢。若这个是真,姨妈并宝姐姐这一向少有走动,又叫莺儿闷得慌,倒都说得过去了。” 黛玉听得两颊通红,由不得啐了一口,偏过脸去:“你说得什么混账事!” “我也是怕你好意,却不知就里,反倒生出嫌隙来。”宝玉低声道:“再说,那夏金桂原是个女眷,要说过来坐坐,你要不留心,也是一桩祸事——你道柳二郎怎么知道这些隐私事?他虽认了干亲,薛大哥他们怎么肯提这个事告诉他?却是他那日有事过去拜访,也陪着吃了两盅酒,回头却撞见了那一位,倒被拉着说了好些话,才从里头猜出来的。” 宝玉虽然说得含糊,黛玉却是个心细多思的人,一准便听出里头的意思,越发两颊霞飞,直能压倒桃花,却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更不肯看他:“越发什么混账话都说出来了,这等事,知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你还只管说出来。” “自然是你,我才提一句。”宝玉含糊道:“我猜着,姨妈她们必要预备合离的事了,再不行,怕也要休妻了。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少有休妻的,又到底是旧年的姻亲故交,怕还是要磨一阵才行。” 黛玉已是听出来,宝玉话里意思,却是那夏金桂不安于室,甚至还有些乱了人伦的意思。这等情景,有这么个猜度,倒也是常理,她便没有言语。 宝玉原知道她的,也没再提这话,随意寻个旁话言语起来。 然而,薛家那边的事并无甚个结果,倒是贾家这里,又添了新事。却也不是旁个,只是前头皇帝念及元春有功,又着实勤勉有才德,偏后宫位份也不好十分提拔,思来想去十余日,终究下了恩旨。 且将不好赏赐与元春的,推及父母兄弟,贾政便升了一级,又着与贾赦一个闲职,并格外赏赐了两个太学的名额下来。 这一道圣旨,且从南边传来,太子见着,自是不敢怠慢,忙着人颁旨,又额外送了两句勉励的话下去。贾家得知,自是欢喜不尽,当即领了旨意,叩谢恩赏。 第343章 攀谈 这一通喜事连连,自然叫人艳羡,又有一等早已心生动摇的,越发上赶着送礼祝贺。 贾家上下人等也是各个欢欣雀跃,虽是孝中,却也渐渐有些旧日景象。还是贾赦、贾政知道轻重缓急,眼见着往来祝贺的宾客越发多了,便不肯再拖延,着紧命贾琏打探明白,又唤来尤氏并凤姐,且询问这几人父母亲故人等,可有甚个不妥当的。 凤姐并尤氏两人,原就是聪敏知机的,又是内宅妇人,这些家长里短自然常有接触。便这几个人,她们未必接触,一些个言语风声,却也多少听过。 此时见贾赦、贾政两人询问,又说着是正经大事,两人着实寻思了半日,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且将素日所知种种,尽数说尽了。 贾赦、贾政听了,自也稍作记录,及等贾琏打探明白,两厢参合,终究择定了贾琮、贾琼并贾?三个,再加一个贾蓉所荐的贾芸。虽还略觉不足,终究是挑拣再挑拣了的,便与前日商议出的三四个门生故旧一道,且打发给贾珍料理。 且不论这七八个人被叫来贾赦、贾政跟前,知道了消息,如何得欢喜雀跃,又何等料理家中琐事,筹措盘缠等事。只三日后,贾赦、贾政便有见了诸人一面,着实勉力一回,方命贾琏打点行程,且送一程诸人。 贾琏笑着答应了,一等出去,便有七匹高头健马,又有早就预备了的盘缠、吃食、衣衫等物,分别系在马鞍上,另有一桌席面,也是早早备下,却是做个辞别的席面,全做送行之意: “论说,这席面原合该再城外。只是你们也知道,如今外头盯着咱们家的也不少。如今又是孝中,又是珍大哥嘱咐悄悄行事,也只合委屈了诸位兄弟。放心,待得你们马到功成,回来的时候,我必设下一桌上等席面,为诸位庆贺!” 说着,他又取来一盏茶,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且格外嘱咐其余人等:“我原在孝中,也只得如此,诸位兄弟只管吃酒,总尽了这情谊才是。” 既有他这一通施为在前,这一场送行,自也颇为尽兴。 只是等他们将将尽兴,预备打马而去的时候,忽有个贾宝玉从里头出来,见着这光景,倒是有些诧异,一面又上来问好。 贾琏见着他,因笑道:“你这是打哪里去?” “原是北静王府上下了帖子相请,说是文会。”宝玉与众人行礼致意完了,便与贾琏道:“我原说孝中,推辞了几回,只他们盛意拳拳的,倒也不好坚拒,过去略略尽情,也就是了。” 见是这么说,贾琏也点了头,又道:“他们既有这好意,你多坐一会也是无妨。”因又吩咐牵马来。 宝玉原知道这里的事,便也没有多问,只瞧了瞧各人,见里头有个贾芸,倒是多问了两句,一时待得马来,便领着小厮长随,一径去了。 众人见着这光景,不免看贾芸又有所不同。 特别是贾琮三人,本是见着贾芸与他们不同,文武也不曾见长,不免有些异样的想头,说话也淡淡的。之前见贾琏格外嘱咐他的时候,已是略有所觉,再见贾宝玉待贾芸也有所不同,心里更是留意起来。 贾芸却是个有心胸沉稳的,倒不拿大,只还照旧相待。众人后面见着他如此,不免也心中有所思量,且不在话下。 而贾宝玉一径出了贾家,且往北静王府上来,原不过照旧坐一坐,或是弄些诗文雅事,也就罢了。 谁知到了文会所在,众人见着他,竟多半上赶着来凑趣,也有祝贺的,也有称许的,又有打听的,也是不一而足。贾宝玉虽觉诧异,却也是大家子,并不怯场,一时言语起来,也是各个顾及,并不露多少心绪。 及等粗略将众人的事完了,他见着里头有古润平并几个素日有走动的士子,忙谦虚几句搪塞了人,就赶到那边去相问。 古润平原系迎春夫婿,原就是姻亲,又是极亲近的堂姐夫,见着宝玉过来,便也迎了两步,因拉着他到一边,笑着道:“你今日过来,只怕脱不得身去。” 宝玉正觉诧异,又见他这么说,忙问道:“这却又为何事?” “岂有旁事,自然前头圣驾遇刺那一桩大事。”古润平道:“贤德妃娘娘以巾帼女子之身,行大节凛然之事,岂不叫人敬佩?偏舅家现今孝中,自然要闭门谢客,也不好十分走动往来,就是你,今岁文会足有三四回了,也只今日一回过来,大约还是坐一坐便要辞去的。岂不更叫人孜孜念念?” 宝玉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摇头道:“原是为了这个。娘娘固然可敬,可论起事来,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又有甚可庆贺的?连日里家中多有往来走动的,我也不理论,只说世上糊涂的人竟也多了,谁知竟是我想岔了。” 古润平听他这么说,也是一笑:“虽说世上蝇营狗苟的竟多,可这文会上的众人倒多是推崇之意,你也不必十分推拒,倒是领了这一层好意为上。” 一行说着,就有相厚的士子过来,且笑道:“显见着是一个是姐夫,一个是内弟,必要拉着说些体己话。只是有话也罢了,只管避着人做什么,难道我们就连一句也听不得了?” 古润平并宝玉听了,也自笑了,上来厮见寒暄。 而后恰如古润平所言,宝玉着实忙乱了一回,文会上一概人等,俱是攀谈了几句。又有北静王,也是格外垂问了一番话。是以,他原说是坐坐便回的,却还是被拉着到了最后,及等辞去,又有江霖上前来。 见着是他,宝玉倒还做罢,只叫他一并骑马说话,自己却不免抱怨两句:“再不知是这么个光景,不然我便不过来了。” 江霖笑道:“这也是通共常情。及等下回,自然也就不以为是了。”说罢,他顺口一转,又问道:“只是府上近来着实热闹,我那日路过瞧见,倒还有些诧异。” “若论这个,府里上下无不雀跃欢喜,倒觉得我糊涂。”贾宝玉冷笑道:“也不瞧瞧,果然是盛世太平,如何会有这等事出来,也是朝中文恬武嬉,尽是些禄鬼一流,方还不觉如何!” 他话里带出三分恼意,江霖也算粗知他性情的,心下一想,也便能领悟一些,却还是拦了一句:“你虽忧心圣上并娘娘的安危,却也不好做这等愤愤之语,已是叫人听见了去,反倒要说怨愤了。” “只怕这会子,倒真没这等人!”宝玉嘲笑一声,终究回转过来,又见江霖能查知他的心思,便软和下来,只抱怨道:“我原就知道,这世上多是重物不重人的,只没料得,这里的人再是尊贵,也是一样。” 要换做旁人,只怕又当他糊涂起来。偏偏江霖内里却是个现代人,如今不过是身处这世道,只得和光同尘以求保全自身,但心里却还是另有一套眼界的。 这时候贾宝玉抱怨,他虽稍有劝阻,可一时说起话来,却又恰能合了宝玉心意。 是以,虽说前面抱怨一通,但等到后面,贾宝玉却是渐渐松缓下来,又瞧着江霖仍旧不疾不徐,反倒添了些敬佩,因笑着拱手道:“江兄真真是温温君子,我这一番埋怨,多半的人都要说一句不知好歹,谁知你竟都能领会,又另有一番见解,倒叫我惭愧起来。” 江霖忙颔首示意,因笑道:“却当不起这话,只是旧年经历父母兄弟亡故的惨痛,方知何为重罢了。比不得贾兄,出于赤忱天性,便能有这一番领略。” 贾宝玉原知道这个的,听他这么说,不免宽慰几句,又见离家已是不远,方想起前头江霖所言,有事须得询问一二,忙将这话重新提了出来,因问什么事。 见他询问,江霖反倒有些踟蹰,半日才低低着道:“却是有一桩事,我存在心里许久,只不好言语。如今瞧着时势转换,着实有些仍耐不住,今日又得见你……”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下来,似乎还有些举棋不定。 宝玉极少见他如此,只说是一件难事,便追问道:“究竟什么事,你只管说来,凡我能与你消遣的,自然尽力而为。” 见此情景,江霖才斟酌着道:“也不是为了旁个,只是紫鹃的事,贾兄也是知道的。旧年我便想要将她赎出来,偏她与令表妹林姑娘极亲厚的,不肯就此离去。这一二年,我也常有劝说她的,终究讨了个说法,道是等林姑娘出阁,她也尽了自小的情分,到时候赎身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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