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不过五日,便有消息传来,道是那李严使小股兵将,截杀粮道,攻陷了一处小城,却又瞬间撤离。如此一来,努尔赤也痛下决心,且将贾雨村等几个联络文臣勋贵,以图组织朝堂,整顿京师的计划停下,自吩咐下去: “从今日起,满城劫掠三日,凡粮草之外,尽可劫掠。” 第411章 煎熬 这一声令下,满城皆赤。 在一声鸡唱后,这寂静的京城,就犹如活了一般,冲满了妇孺的惊叫,男人的呼和。 在霜雪一样的刀锋下,那些哀求、哭嚎、惨叫、怒吼,和冲天的火光一样,再是高亢,也终究一点点消亡下去。 黛玉等人,躲在地洞中,分明隔着墙,隔着土层,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那些惨叫声。 紫鹃静静拿着刀,怀中揣着匕首,看着里面乌泱泱一片,瑟瑟发抖的人,低声道:“姑娘,我要把布团拿出来了。” 这布团堵住了通往外头,预备探听动静的一根铜管。 李纨搂着贾兰,缩在里面,听到这话,忽然哭道:“为什么要拿出来,让我们听那些声音?” “大奶奶,我们听到动静,才好有个应变。”紫鹃往李纨的方向看去,但幽暗的地下,连着人影也看不清:“不然,等着他们寻到地方,怕是连一个好死,也是难的。” 她的声音沉稳而平和,仿佛说得不是什么生死,而是下一顿吃什么饭菜一样。 好几个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贾政的声音忽然传来:“说得不错!事到如今,真是没了性命,也不过是命数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黛玉与宝玉手握住手,紧紧靠在一处。 虽然先前奔到这里的时候,听到的那些惨嚎声,看到的那些火光,都历历在目。但她的心,却在这幽暗的地下,渐渐平静下来。 她在失去父母的时候,孑然一身,看着天大地大,无处可栖,所以生出一种喜散不喜聚的脾性。可单是个人,谁又情愿如此呢?只不过是怕聚是欢喜,散时更添离愁罢了。 但这时候,若果然天意要绝了他们生路,自己却再不必与在兹念兹的人分离。至多,也不过是一并共赴黄泉罢了。 这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低缓而有力,只道:“取了罢。大家安静些,也就是了。” 声音落地,紫鹃将那紧紧塞到里面的布团拿下,外面的风声,新鲜带着泥土的腥味,便带着似有似无的哭声叫声,传到了里面,扑到人脸上。 分明只是两寸有余的铜管,又隔着墙,又隔着土,里头挨挨挤挤的人,分明不能感受到多少,却在这个瞬间,人人都觉得一道寒风刮过,使人浑身都有些战栗起来。 紫鹃守在这铜管边,静静听着外头动静,及等夜深了,方换了晴雯等三四个人:既然白日里能劫掠,多半夜里也能消停些。 饶是如此说,她每日里也只是睡三个时辰不到,便又守在那边,浑如一块雕塑般静静伫立,竟不怕外头那些响动。 一日如此,两日如此,等到了第三人,里头的人,看向微微光亮下,紫鹃那半张模糊不清的脸颊时,竟不知怎么的,平添了许多安心。又因着一日两日担惊受怕,都没了着落,饶是白日里,也各个有些昏沉沉得似睡非睡起来。 然而,待得第三日,忽得外头传来一阵巨响。 几个昏睡的人,吃了这一惊,差点惊叫出声,还是紫鹃早有所觉,立时拿布团塞住铜管,低声喝道:“快将睡着的人都叫醒过来,不许高声,不许吵嚷,胆子小的先拿帕子堵住嘴!这时候高声,万一叫外头那些畜生听见,大家都要没命!” 几声呵斥下,人人都警醒过来,相互摇晃周遭的人,不过半盏茶不到,便满室犹如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紫鹃方将那布团重新取出,拿耳朵靠在铜管处,静静听外头的响动。 这死寂里,哪里还有这么紧靠着,人人都能听得见,外头那些夷狄禽兽,不知叫嚷着什么,呼和个不住。又有许多东西物件,时不时稀里哗啦砸落下来——这一处地下室,原也搁在库房下面。 一来,这里铜锡一类的笨重东西竟多,竟好遮掩。二则地方也大,又恰在宅子里稍偏僻的地方,且临水而建,多少能防着些火。只是潮湿些罢了。 这会子,那些北狄的人闯进来,自然来搬那些看入眼的东西,嬉笑着砸了陶瓷一类不甚好搬运的东西,权当取乐一般。 人人听得声响,各个都是瑟瑟发抖,幸而早有预备,竟也没有人发出什么响动,只听得那些呼吸声,一声更比一声粗重,显见着都是有些慌张的。 熬了不知多久,许是一个多时辰,也许是半日过去,忽然有些烧过的烟气,仿佛从铜管里传了进来。 旁人还不觉,紫鹃立时将布团重新塞进去,又低声喝道:“再打湿一团布来给我。” 如此连说了三次,才有人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往一边小地洞过去:那里安置着吃食饮水,俱用陶瓮装着的。 等着大半的人都能闻到那烧焦的气味,平儿怀里的大哥儿都发出低弱的哭声时,那一团湿漉漉不知是什么布揉成的团儿,方传到紫鹃手中。 她立时将里头塞着的布团取出,又将这一团湿布紧紧塞到里面,方将手里有些发热的布团重新传过去:“再打湿了来。” 如此塞了两团湿布,紧紧堵住那些烟气,紫鹃稍稍放松了些,方与平儿道:“平儿,你仔细些,若大哥儿有什么不舒坦,早些告诉我。这会子却须闷一会儿,方能将那几根管子打开了——不为旁的,只怕这会子火势起来,烟气正重,熬一熬,风一吹,气也扬了,才知道能开什么管子。” 平儿原就与李纨一道,都被安排在几根管子边上,听见这话,她声音低微,隐隐带着些哭音,却还是十分坚韧:“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留神着呢。” 外头的声响,一点儿也听不见了,人人的心,却不知怎么的,越发提了起来。多半的人,已是觉得呼吸沉浊,甚至不知道怎么的,隐隐觉得浑身有些发烫起来。 便有人忽得道:“我,我有些受不了了!” 话音还没落定,便有几声呜咽哽咽之声,零零星星在人群中响起。 这时候,就算是早下定了决心,牙齿都咬出血丝来的紫鹃,也是心生触动,不觉有些酸涩起来。但这么些年以来,她想过无数回这样的情景,焦虑过,彷徨过,拼命过,筹划过,虽然身临其境终究不同,可她总是最能回过神来,定下心的那一个。 是以,眼见着这呜咽声越发多了,她的声音却忽得高了起来:“哭什么?他们又不曾发觉我们?熬过这一劫,自然能保全性命!难道,我们这么大个人,竟也学大哥儿一个娃娃般,只能嚎哭不成!” 她呵斥着,彷如一个将军,呵斥着下属。 在这个时候,连着贾政等人,都仿佛被她的话震慑了,竟没有出声说什么。反倒是那些哭声,竟被这一声呵斥给惊住了,陡然一静,方有几个人打了几个苦嗝儿。 “大哥儿,大哥儿似乎有些受不住了。”便在这时候,平儿忽然道。 紫鹃忙道:“你们摸一摸那几根细管子,若不觉得烫手,二爷并姑娘先拔了那两根塞着的布团。”她一通施为,斟酌着方位,将几个合适的管子先挑出来,凡有烟气的,又重新堵回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已是挑拣出合宜的,里头两根,恰在平儿身周,那边大哥儿的哭声,不免也渐渐高了些,倒似正常起来。 平儿抱着她,与巧姐儿一道,低声哄着,他的声音方一点点低沉下去。 连着满室的人,声音也渐次有些低沉下来,静静熬着这一段时辰,等着黎明,等着希望,也等着生存。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鹃几次将塞着的布团取下,听一听声响,又立时塞回去。只等着外头噼啪作响声渐渐小了,丰盛一点点大起来,铜管的热度一点点冷下去,外头一片寂静的时候,众人才又一次安下心来。 他们知道,这一场劫难,已是熬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下一场又是什么时候,他们是不是还有今日的幸运,竟能再次安然度过。 带到里头的钟摆,拿着烛火瞧过两回,方知道这白天黑夜的,又过去一日。惊吓过后,人人都有些昏沉沉欲睡过去。 及等翌日,紫鹃从睡梦中醒来,因问过在旁的晴雯:“可有什么动静?” 晴雯声音沙哑,低低着道:“一夜里都极安静的。” 听见这话,紫鹃心下松了一口气:“你先睡吧,我瞧着就是。” 晴雯低低应了一声,伸手递过去一块糕儿一个频婆果:“你先垫一垫罢。” 紫鹃谢了她,等她安静下来,自己又凑到铜管边停了半晌,方将那果子三两口吃尽了,连着核儿都一口咽下:这时候,一点水分也是珍贵的。谁知道,要在这里熬多久呢! 然而,等到一日过去,外头铜管处忽然传来几声敲击,三长两短,又隐隐传来一个男声:“紫鹃!紫鹃!” 这两声,犹如一道惊雷落下,震得人人心头发紧。 紫鹃却犹如听到玉语纶音,连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心底生出一种欢喜来:“是江霖!是江霖!” 第412章 消融 她的声音,近乎沙哑,竟没有几个人听见。 但这就像一阵春风,从东到西,不费多少气力,就人人都知道了。 起头儿,众人都还有些懵懂,几乎不能置信,呆呆愣在那里,口里嚷嚷着,有叫着江大爷的,也有嚷着江公子的,纷纷攘攘,从自己到旁人,竟都不知说得是什么。 但等真的回过神,再三问了,确认了,真的是江霖,所有人竟不是喜,反倒是呜咽起来。 他们想到了那一场大火,那一夜的战战兢兢。 那些恐惧,前面不敢发作一点点,可到了现在,安全的现在,似乎能尽情哭一场,全都宣泄出来了。 江霖站在上面,迟迟没看到人影,也有些心焦起来。 他环顾火烧后,遍地乌黑焦灼,残垣断壁的库房,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恐惧:难道说,他们虽然没有被发现,但因为某个缘故,还是被活活闷死在了地下?那紫鹃、不,她不是紫鹃,她是叶晴。叶晴她,是不是也……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该信她,哪怕是绑,也要把她绑到自己那里! 他浑身发冷,几乎站不住,还是旁边的长随看出异样来,忙叫唤了两声,又急急凑到铜管边,就听到下面隐隐传来的哭声。 长随心中大喜,忙伸手抓住江霖,使劲晃了晃:“大爷!他们在下面哭,他们还活着呢!怕是遇到什么事了,咱们赶紧去看看!” 这样连叫了两次,江霖才回过神来,真的听清了情况。 他忙也把耳朵凑过去,果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却是断断续续的,一听就使人心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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